次日吃过早饭,郭立梅临出门的时候,问了杨秀芝一句话:“妈,是不是女的上赶着,就是掉价!”
杨秀芝正一只脚踩在板凳上,给郭立新磨锄头。
儿子从来没铲过地,锄头磨快点,能省不少力气。
听到女儿问的话,连头都没抬,继续手上的活。
“我要是那么想,就没你和立新啥事了!”
郭立梅靠着门框,眼珠转了几转,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整个丰收大队的人都知道,郭伟和杨秀芝是革命伴侣。
但具体怎么回事,就连郭立梅也没听父母说过。
“妈,你的意思是你上赶着我爸?”
杨秀芝手上没停,粗粝的磨石和锄头相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你们俩都这么大了,谁上赶着谁又能怎么的!”
杨秀芝没否认。
郭立梅的信心更大了:“妈,那我先走了!”
杨秀芝又蹭了几下,才回过味来:“她啥意思?”
“老头,她啥意思啊?”
杨秀芝停下手,才发现屋里只剩下她和郭立新。
郭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
“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杨秀芝一只手拖着锄头,一只手拉着郭立新出了房门。
想了想,既然是想让他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他自己的事就该让他自己做。
杨秀芝把锄头递给儿子。
郭立新学着母亲的样子,把锄头扛在肩膀上。
兴高采烈的跟在她后面。
今天杨秀芝和丁香分到了一处,玉米地里除草。
看见丁香,郭立新的眼睛又亮了。
从杨秀芝的身后转移到丁香的身边。
有杨秀芝在旁边,大伙都很安静,连郭立新的玩笑都不敢开。
冯桂兰更是记着自己男人说给她的话,要是听见她主动提丁香的事,就整死她。
所以这些天,她不但自己遵守,还每天支棱着耳朵听别人有没有说。
只要有人提起话茬,她就一个眼神过去,别人就不敢说了。
丁香的风波能这么快过去,冯桂兰的功劳不小。
徐风海还告诉她一件事,再看见杨秀芝,绕道走!
这件事,冯桂兰也一直记着。
看见杨秀芝头一次带着郭立新上工,作为妇女队长的冯桂兰什么都没说。
反正郭立新也干不长,没准一会厌烦了,自己就跑回家了。
郭立新紧挨着丁香,不肯离开,杨秀芝想了想,在儿子的另一侧,拿了一条垄。
丁香至始至终,一句话没敢说,郭立新没捣乱,就随他去吧。
自己要是躲着,他发起疯来,又要满地撵她,嘴里媳妇媳妇的叫,到那时候,就更解释不清楚。
杨秀芝和丁香两个人把郭立新夹在中间,意思很明显,他初次铲地,十有八九跟不上。
只要她们稍微帮点忙,他就不至于被落下。
杨秀芝耐心的告诉儿子,什么样的留着,什么样的放进后背的袋子里,什么样的不要。
郭立新听得很认真。
杨秀芝一边干活,一边回过头看着儿子,她发现虽然郭立新从来没干过活,但草苗还是分得清的。
毕竟是农村的孩子,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的!
刚开始手忙脚乱,没过一会,就熟练多了。
落下一点,丁香就会带他一段,于是郭立新就乐颠颠的撵上去。
冲着丁香嘿嘿笑。
杨秀芝在后面叹了口气,丁香要是能嫁给她儿子该多好!
没准他心情愉快,病就一点点好了呢!
郭立新不到一上午的功夫,就掌握了干活的技巧,不但会干,而且干净利落。
就是紧跟在丁香身边,两把锄头老打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丁香感觉那一道道目光,都带着探究的意味。
可她又不能说什么!
浑身都不自在,不自觉的微微皱眉头。
郭立新感觉到了丁香的不高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低垂眼睑,不时的偷看她。
样子竟然有些天真可爱!
如果他不老媳妇媳妇的乱叫,丁香并不讨厌他。
郭立新比一般的男人都干净,身上没有旱烟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展颜一笑,脸上的笑容能温暖到人心里。
身上的书卷气是那些粗鲁的男人没有的!
他没有哥哥丁承爵长相帅气,虽然郭立新是个疯子,但看见他,丁香感觉心安。
看见哥哥,她的心却总是打颤。
杨秀芝跟在儿子后面,不时的检查一遍。
干得真不错,比那些常年干活的毛愣手都干净。
“冯桂兰,你过来检查一下,看合不合格?”
杨秀芝隔着十几个人冲着冯桂兰喊。
冯桂兰是妇女队长,好坏她说了算。
只有她认可,才能算真正出工。
“你说行就行呗!”
冯桂兰不会忘记那个大耳光,和杨秀芝始终保持安全距离。
大帮哄干活就是有弊端,不是每个人都干得好,多数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惹不起的,冯桂兰还是会做人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大伙都听见了!从今天开始,郭立新正式干活,先跟着我,等熟练了,再考虑去男劳力那边,冯桂兰,你可别忘了给我儿子记工!”
冯桂兰心里生气,嘴上可不敢说。
这是什么态度?是商量还是命令?
太拿她这个妇女队长不当回事了!
“行啊!就按你说的办呗!”
这年头,拳头才是硬道理。
冯桂兰暗自感叹,终究还是没敢说出一个不字。
上午歇气的时候,郭立新识趣的坐在杨秀芝的身边,偷偷打量丁香。
眼睛里胆怯和向往交织,让杨秀芝的心忍不住痛了一下。
从小到大,她的儿子都是意气风发,不说是焦点也差不多,啥时候有过这种小心翼翼?
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让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要是知道是谁把儿子害这样,自己一定亲手打碎他脑袋。
哪怕明知道有生之年,会在监狱里度过,杨秀芝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中午收工,郭立新在丁香不注意的时候,迅速把粘在她头发上的草叶拿了下来。
见丁香满脸不悦的看他,又乖乖的回到杨秀芝的身边去了。
杨秀芝看见,儿子几次想把丁香的锄头拿过来,伸出手,又胆怯的收回来。
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只把母亲和他自己的,扛在肩膀上。
丁香一直没回头,但能感觉疯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郭立新要是不疯多好啊!
丁香忽然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他要不疯,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
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现在,他的世界里也满是光,姐姐疼爱,父母庇护。
屯子里没有一个人敢欺负!
可自己呢?
照亮自己的那道光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