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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的革新志_第13章

巳时的宁渊县蒸腾着暑气,玄乾蹲在西山脚下的溪流旁,手里攥着根削尖的柳木棍,在沙土上画着水渠走向图。石头抱着陶罐跑来,罐口飘出清凉的薄荷香:“公子,周先生说格物堂的学徒们把《水经图》抄好了,还标了‘等高线’——您教的那个‘让水往低处流’的法子,真能引到北坡的碱地?”

“能不能,试试就知道。”玄乾擦了把汗,指了指溪流上游的弯道,“先在这儿筑‘分水坝’,用鹅卵石掺黏土夯实,再开两条支渠:一条灌试验田,一条通县城的‘织女坊’——纺布需要水,总不能让妇人们天天去河里挑。”

远处传来木夯的“咚咚”声,二十几个青壮正跟着李二锤夯筑坝基,腰间别着新制的皮质工具袋,袋上绣着小小的齿轮纹——这是玄甲卫农闲时的“匠作队”,平时种地练阵,此刻化身筑渠劳工。玄乾起身走向坝基,忽然看见老柱领着几个牧民走来,怀里抱着晒干的苜蓿草:“公子,白翎部的人说,他们营地旁的水渠总漏水,想请您去瞧瞧。”

“漏水是因为渠底没铺黏土。”玄乾摸了摸坝基的夯土,“告诉他们,挖渠时先铺一层三寸厚的胶泥,再盖碎石子——就像咱们这儿的做法。”他转头对石头,“把周先生画的《筑渠手札》抄几份,随商队送给各部落,顺便带些胶泥样本过去。”

日头偏西时,首段水渠的雏形初现:土坝拦蓄溪流,木闸控制水量,青砖砌的渠壁抹着石灰,防止渗水。玄乾蹲在闸口,用竹片做的“水尺”测量水位,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争吵声——几个流民正和县衙的衙役推搡,怀里抱着的铁锹被夺在地上。

“县丞说,挖渠占了官家的地!”流民王三红着眼睛大喊,“我们帮公子挖渠,凭啥抢工具?”

玄乾皱眉走近,见衙役头子正是李守忠的侄子,腰间挂着新打的铁刀——刀鞘上还刻着“陈”字暗纹。“官家的地?”他指了指脚下的荒滩,“这地去年还是盐碱地,是谁带人翻的土、撒的石膏?”

衙役头子梗着脖子:“反正县丞说,没县衙批文,不准动土!”话音未落,却见乌日娜骑着马赶来,马鞍边挂着互市坊的“公平秤”铜牌:“我白翎部的商队还等着用水渠运货呢,县衙要是敢捣乱——”她手按刀柄,身后的草原骑士们同时勒马,马蹄踏得沙土飞扬。

玄乾抬手示意乌日娜稍安,转而对衙役说:“回去告诉县丞,水渠修好后,一半水灌官家的屯田,一半水浇百姓的碱地——若他还是不允,明日我便去县衙,当着百姓的面算清‘地力账’:去年这地亩产五斗,如今施了石膏、引了水,亩产能翻三倍,多出来的粮食,县丞要不要分?”

衙役们面面相觑,悄悄收起铁锹。王三捡起农具,忽然跪地:“公子,俺们跟着您干,哪怕没县衙批文——”“起来。”玄乾扶起他,“规矩不是官家定的,是地力定的。只要渠水能让地长粮,便是最大的道理。”

暮色降临时,渠首的木闸正式落闸。清澈的溪水顺着渠壁流入试验田,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苜蓿的清香扑面而来。老柱蹲在渠边,用陶碗接水尝了尝:“没碱味!公子,这水真能把碱地泡软?”

“光泡水不够,还得配‘轮作’。”玄乾指了指渠尾的苜蓿田,“头年种苜蓿养地,次年种小麦,再种粟米——就像人吃饭换花样,地也得换着‘吃’养分。”他掏出随身的炭笔,在渠壁上画了个简单的轮作示意图,旁边注上蒙汉双语:“记住,苜蓿开花时就翻地,别等长老了。”

是夜,格物堂的油灯亮到子时,周先生正在誊抄《水利辑要》,羊皮纸上画着分水坝、木闸、水尺的构造图,旁边标着“水深三尺,可灌百亩”的注解。玄乾坐在案前,盯着新制的“龙骨水车”模型——这是用竹筒和木链做的提水工具,适合从浅渠往高处送水,正适合北坡高处的碱地。

“公子,李二锤说龙骨水车的木链总脱扣。”石头抱着断链进来,“他想换成铁链,可铁矿还在高炉里炼着。”

“先用牛皮带过渡,等钢料出来再换。”玄乾接过断链,在接口处画了个“卯榫扣”的改良图,“告诉李二锤,链环接口做成‘人’字形,再用竹钉加固——咱们先让水车转起来,再慢慢换好材料。”

窗外忽然传来“扑簌簌”的声响,玄乾吹灭油灯,贴着窗缝望去,见三个黑影正往渠坝方向摸去,腰间挂着油葫芦——分明是想纵火毁渠。他摸出袖中的燧发短铳,轻声对石头说:“去敲梆子,叫玄甲卫‘按图布防’——上次教的‘暗桩阵’,该试试了。”

梆子声划破夜空,玄甲卫的青壮们举着松明火把冲出,按预先画好的“八卦桩”站位,将三个黑影困在渠坝下。火光中,玄乾认出为首的正是陈泰府中的护院,怀里还揣着陈泰的密信,上面写着“毁渠断粮,乱其根本”。

“陈泰真是病急乱投医。”玄乾冷笑,接过密信塞进火里,“把人押到互市坊的‘失信牢’,明日让各部落头人瞧瞧,中原的‘官商’如何断百姓活路。”他转头望向渠坝,火光映着潺潺流水,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都江堰图——此刻他凿的虽只是小渠,却和千年前的智慧一脉相承:治水,治的从来不是水,是民心。

子时,玄乾在《宁渊水志》里写下:“西山水渠初成,引清流灌碱地三百亩。龙骨水车试造,木链改良可用。陈泰细作毁渠未遂,其谋愈急,其势愈乱。明日开‘渠工学堂’,教百姓识水尺、辨水性,民力聚处,便是金城汤池。”

烛光下,他望着案头的苜蓿标本和水渠模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百姓的笑谈声——王三正带着流民们在渠边搭夜棚,商量着明日给渠岸栽柳树固土。夜风掠过窗棂,带着湿润的水汽,将远处高炉的火光和近处水渠的波光揉在一起,恍若一幅流动的画,画里有挥汗的青壮、纺线的织女、学字的牧民,还有渠水蜿蜒穿过盐碱地,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玄乾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漫过渠壁上的轮作图。他知道,陈泰的阴谋还会再来,但当百姓们学会自己筑坝、识水、护渠,当每一寸土地都因水而活,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火油,终究敌不过明处的人间烟火。就像这潺潺渠水,看似柔弱,却能在岁月里慢慢磨平盐碱的棱角,让荒芜的土地,长出带露的新芽。

远处,木闸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鹭。玄乾摸了摸腰间的燧发短铳,忽然笑了——比起兵器,他更愿握紧手中的筑渠木夯: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刀刃上,而在百姓们握着农具的掌纹里,在渠水漫过田垄的“哗哗”声中。这一夜的月光,终将照亮明日的水渠,而明日的水渠,终将流向更遥远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