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砸在拍卖行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将窗外的城市霓虹晕染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甜腻、昂贵香水的冷冽,还有某种更为尖锐的、无声的硝烟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里是名利场精心搭建的华丽囚笼。
苏晚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指节捏得发白。她站在角落,像一株被遗忘在阴影里的名贵兰花,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体面。一身剪裁完美的月白色礼服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左脸颊那道新愈的、蜿蜒如蜈蚣般的疤痕,在精心打理的卷发遮掩下,依旧触目惊心。每一次不经意的转头,都能感受到周围目光的短暂停留,带着惊诧、探究,或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那些目光,比硫酸灼烧皮肤时还要滚烫。
父亲苏明远正满面红光地与人寒暄,话题的中心,是即将到来的、与秦氏集团的联姻。秦家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公子,是苏家眼下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的浮木。苏晚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阴影。家族的重担,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她的脊梁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石子。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过去。
苏晚下意识地抬眼。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倒流,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碎。
他走了进来。
一身纯黑的手工西装,剪裁凌厉得像出鞘的刀锋,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雨水打湿了他额前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的危险。那张脸……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轮廓深邃如雕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锐利的直线。皮肤是冷调的白,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泛着玉石般坚硬的光泽。尤其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幽深、冰冷,没有任何温度,视线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结成霜。
沈烬。这个在苏氏集团内部早已流传开的名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空降的海外资本代表,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踏入她的世界。
苏晚的呼吸彻底窒住。那眉眼,那下颌冷硬的线条……分明是早已刻进骨血深处的轮廓!可那张脸……那张曾经布满伤痕、被所有人鄙弃的丑陋面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这样?一种近乎荒谬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沈烬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毫无偏差地锁定了角落里的苏晚。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却已残破不堪的战利品,带着刻骨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淬毒的寒意。
苏晚感觉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狠狠扎在她脸颊的疤痕上。她猛地垂下头,杯中平静的水面映出她扭曲苍白的脸和那道狰狞的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沈总,久仰大名!”苏明远的声音带着夸张的热络,已经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商人特有的、滴水不漏的笑容,仿佛刚才关于秦家的话题从未存在过。他伸出手,“鄙人苏明远,苏氏集团董事长。小女苏晚,以后还请沈总多多关照。”他侧身,试图将苏晚从角落里拉出来。
沈烬的目光在苏明远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沾满污秽的垃圾,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落回苏晚身上。他微微颔首,动作矜持而疏离,连指尖都未曾动一下。
“苏董,幸会。”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却冷得能冻伤人骨髓。视线牢牢锁住苏晚惨白的脸,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某种残忍的玩味。“这位就是苏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脸颊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狠狠刺在苏晚脸上那道新愈的疤痕上。尖锐的羞耻感混杂着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头,杯中澄澈的液体剧烈晃动,映出她扭曲的脸庞和那道蜿蜒的疤。胃部一阵痉挛,喉头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沈烬却不再看她,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姿态从容得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烬哥!”一个清亮娇柔的女声插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一个穿着亮眼红色鱼尾裙的年轻女子分开人群,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径直走到沈烬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她妆容精致,笑容明媚,眉眼间……竟有几分苏晚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那份天真里,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和冰冷。
沈烬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他侧过头,极其自然地抬手,揽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肢,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欲。
“介绍一下,”沈烬的视线重新落回苏晚惨白的脸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林遥。”他顿了顿,目光在林遥脸上流连,又缓缓转向苏晚,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锋利的刀尖,“苏小姐,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像一把裹着糖霜的毒刃,精准地捅进苏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轰——!
苏晚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林遥那张酷似自己年轻时的脸带来的冲击,而是沈烬那亲昵揽住林遥腰肢的手,和他此刻投向自己的眼神——冰冷,嘲弄,淬着剧毒。
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父亲苏明远将一张巨额支票狠狠甩在少年脸上时,那少年眼中也曾有过这样碎裂的光。只是那时的光,是绝望,是难以置信的痛楚。而此刻沈烬眼中的光,是淬了火、淬了毒的寒冰,是精心淬炼的复仇之刃。
“沈总,林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苏明远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恭维,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堆着笑,目光在沈烬和林遥之间逡巡,又瞥了一眼自己失魂落魄的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林遥依偎在沈烬臂弯里,笑得甜蜜又无害,那双酷似苏晚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琉璃珠子,在苏晚脸上那道疤痕上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评估和一丝隐秘的快意。“苏晚姐,”她的声音甜得像掺了蜜,“早就听烬哥提起过你,果然好漂亮,气质真好。”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道疤,语气天真无邪,“只是……可惜了。”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勉强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清醒。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林小姐过奖了。”
沈烬像是欣赏够了猎物濒死的挣扎,终于移开了视线,揽着林遥,姿态优雅地与围拢上来的其他宾客寒暄。苏晚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周遭喧嚣的人声、虚伪的笑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沈烬那冰冷的侧脸和林遥依偎着他的刺眼画面,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旋转。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苏晚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拍卖行华丽厚重的大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残留的雨腥气扑面而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大口呼吸着,胸口的憋闷感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剧痛。
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眼前阵阵发黑。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回潮。
逼仄、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巷,雨水哗哗地冲刷着油腻的地面。十七岁的她,穿着价值不菲却已被雨水淋透的连衣裙,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昂贵的皮鞋踩在肮脏的水洼里。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角落的阴影里迟疑地走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破旧的伞。雨水顺着他额前湿透的头发淌下,滑过那张布满暗红疤痕、凹凸不平的脸。他的眼神怯懦,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惊惶,小心翼翼地把伞递向她。
那时的苏晚,满心只有被暴雨困住的烦躁和对眼前这张丑陋面孔的本能厌恶。她甚至没看清他的眼神,只粗暴地从手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像丢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扔在少年脚边泥泞的水洼里。
“走开!别挡路!”
钞票被雨水迅速打湿、污浊。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怯懦瞬间被一种深重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惊痛和难堪取代。那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苏晚后来的记忆里。
再后来……那场始于怜悯、终于毁灭的初恋。父亲苏明远得知后暴跳如雷,在医院的走廊里,当着刚被他手下打伤的、少年的父母的面,用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支票,狠狠抽打在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
“看清楚!我苏明远的女儿,是要做秦太太的!你算什么东西?拿着这些钱,带着你这两个老不死的废物,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城市!再敢纠缠我女儿,我让你们全家生不如死!”支票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少年的脸颊,渗出血丝,混着屈辱的泪水。
少年——那个叫沈烬的少年,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惊恐颤抖、身上还带着伤的养父母,一步一步,艰难地、沉默地走向楼梯口。他佝偻着背,像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那时的苏晚,被父亲的保镖死死拦住,哭喊着挣扎。混乱中,她不知被谁猛地推搡了一下,身体失控地向前扑去,狠狠撞在正走下两级台阶的沈烬背上!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夹杂着骨头磕碰在坚硬水泥台阶上的脆响。
沈烬的身体猛地向前栽倒,连带着搀扶的两位老人,三个人如同滚落的麻袋,沉重地、无助地翻滚下去,一路撞击着冰冷的台阶,最终摔在楼梯拐角的平台上。他养母痛苦的呻吟,养父绝望的呼唤,还有沈烬自己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在空旷的医院楼梯间里回荡,成为苏晚无数个午夜梦回中最深、最痛的梦魇。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苏晚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浑身剧烈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礼服。她痛苦地闭上眼,却无法阻止那绝望翻滚的画面在眼前反复上演。巷子里的羞辱,医院的暴行,楼梯间的惨剧……一帧帧,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个高大冰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停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廊檐外路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笼罩在一片更深的阴影里。
苏晚猛地睁开眼,撞进沈烬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眸子里。他不知何时摆脱了人群,独自站在这里。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水珠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滑落,那张完美得如同神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纯粹的、审视猎物的冰冷。
“苏小姐似乎身体不适?”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需要我送您一程吗?”
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残忍的审视。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曾经布满屈辱疤痕的脸,如今完美无瑕,却比任何狰狞的伤口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只想逃离。
“不……不用了。”她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猛地低下头,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冲下台阶,仓皇地钻进路边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她仿佛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冰冷刺骨、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车子启动,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苏晚瘫软在后座上,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昂贵的礼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她颤抖着手,摸向脸颊那道蜿蜒的疤痕,指尖下的触感粗糙而狰狞。
硫酸……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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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刹车声、金属猛烈撞击的巨响、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尖锐地撕破了午后街道的平静。
苏晚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狠狠撞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冲,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椅背!天旋地转。安全气囊带着刺鼻的气味猛地弹出,重重砸在她的脸上,眼前瞬间一片白茫茫。
剧痛从额角和手臂传来。她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苏晚姐!苏晚姐!你怎么样?!” 是林遥惊恐万分的尖叫,带着哭腔,近在咫尺。
苏晚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副驾驶位上的林遥,额角也擦破了皮,渗出点点血珠,脸上毫无血色,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没……没事……”苏晚的声音嘶哑,试图解开安全带,手指却抖得厉害。她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踏到地上,膝盖一软,险些跌倒。林遥也踉跄着下车,扑过来扶住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吓死我了……太可怕了!你没事就好……”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些路人,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肇事的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司机似乎也吓傻了,呆坐在驾驶室里。苏晚靠在车门上,急促地喘息,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浑身的疼痛。她下意识地看向林遥,对方也正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围观人群的缝隙中猛地窜出!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那人手中赫然举着一个深色的玻璃瓶,瓶口正对着苏晚的脸!
“小心!”林遥的尖叫声陡然拔高,凄厉得划破空气!她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苏晚狠狠向旁边一推!
苏晚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个袭击者手中的瓶子已经倾斜!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腐蚀性气味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光泽,如同死亡的瀑布,朝着苏晚原本站立的位置——现在被林遥挡在身前的位置——泼洒而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响起!是林遥!
那透明的、致命的液体,大部分兜头盖脸地泼在了林遥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还有她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臂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被烧灼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嘶嘶——”的腐蚀声清晰可闻。
林遥捂着脸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发出非人的哀嚎,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挣扎。她的手臂和颈部裸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发黑、起泡、溃烂!那张酷似苏晚的脸,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苏晚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后怕让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她呆呆地看着几步之外痛苦翻滚的林遥,那惨状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如果不是林遥……如果不是她推开自己……现在在地上翻滚哀嚎、面容尽毁的人,就是自己!
警笛声由远及近。沈烬几乎是和警车、救护车同时赶到现场的。他推开人群冲进来,看到地上蜷缩惨叫的林遥时,那张永远冰冷镇定的脸瞬间裂开了!一种混杂着震惊、暴怒和极致痛楚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遥遥!”他低吼一声,像一头发狂的雄狮,猛地扑到林遥身边,却不敢轻易触碰她血肉模糊的脸和手臂。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旁边呆若木鸡、脸上带着几道细小划痕的苏晚!
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憎恨和冰冷的杀意,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苏晚!”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又是你!你怎么敢?!”
苏晚被他那充满杀气的目光钉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都冻僵了。她想解释,想说是林遥救了她,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化作了无形的利刃,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林遥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她的哀嚎渐渐微弱,变成痛苦的呜咽,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沈烬紧紧握着担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片刻不离林遥惨不忍睹的脸,那眼神里的痛楚和心疼,浓烈得化不开。只是在转身跟随担架离开前,他最后投向苏晚的那一瞥,比北极的冰川更冷,带着无声的审判和毁灭的宣告。
苏晚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现场,阳光刺眼,她却感觉如坠冰窟。脸颊上那几道玻璃碎屑划出的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她刚刚与毁灭擦肩而过。她看着救护车呼啸着远去,看着沈烬那充满恨意的背影,一种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彻底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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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冰冷的光线从头顶落下,照得人无所遁形。
苏晚坐在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交握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身体每一处擦伤都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脏,被巨大的恐惧和荒谬的冤屈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脸上那几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贴上白色的敷料,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急救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冰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她抬起头,看到沈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换了衣服,但身上的戾气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压抑而显得更加骇人。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在她脸上那道被敷料覆盖的划痕上短暂停留,随即又移开,看向紧闭的急救室大门,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颤:“沈烬……林遥她……”
“闭嘴!”沈烬猛地转过头,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凌厉的杀气,瞬间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几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冰冷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苏晚,”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嘴脸。遥遥现在躺在里面,生不如死!都是因为你!”
“不!不是我!”苏晚被他的指责激得浑身发抖,巨大的冤屈冲垮了恐惧,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是有人要害我!是林遥推开了我!是她救了我!她是替我挡的硫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想要澄清这可怕的误会。
沈烬盯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忽然极轻、极冷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鄙夷。
“替你挡的?”他微微倾身,靠近她,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苏晚,五年了,你还是这么擅长撒谎,这么擅长……把别人当傻子耍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忍,“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长了眼睛?”
苏晚被他话语中的笃定和冰冷刺得浑身发冷,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沈烬不再看她,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他将屏幕翻转,猛地递到苏晚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一段清晰的监控录像画面!角度正是车祸现场斜对面的一个店铺摄像头!
画面里,苏晚的车被面包车撞停。苏晚和林遥先后下车。就在苏晚靠在车门边喘息、林遥扶着她的时候,那个穿灰色连帽衫的袭击者从人群后冲出,举起了瓶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画面被沈烬的手指精准地暂停、放大!镜头聚焦在袭击者泼出硫酸的前一秒——林遥扶着苏晚的那只手!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慢放的、无比清晰的画面里,林遥那只扶着她的、看似保护的手,在袭击者举起瓶子的瞬间,极其隐蔽地、却极其用力地,狠狠在苏晚的腰侧推了一把!动作快而狠,带着明确的指向性!正是这一推,让苏晚彻底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
紧接着,慢放的画面继续。袭击者的瓶子倾斜,液体泼洒而出!而就在这泼洒的瞬间,林遥的身体看似“扑挡”,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主动向前迎上的动作!她的右手,在身体前倾的同时,极其迅速地伸向那个袭击者握着瓶子的手,快如闪电般,极其隐蔽地、猛地拧了一下瓶盖的方向!
瓶口的角度,在她那微不可察的一拧之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原本可能泼向苏晚倒地方向的腐蚀液体,瞬间改变了轨迹,绝大部分,都精准地、兜头盖脸地泼向了林遥自己!
“轰——!”
苏晚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林遥拧动瓶盖的手指动作!那动作如此隐蔽,却又如此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心策划的精准!
假的……都是假的!
那奋不顾身的扑挡,那凄厉的惨叫,那替她承受的毁灭……竟然是一场精心导演的苦肉计!一场以自残为代价、目的就是将她苏晚彻底钉死在“罪魁祸首”耻辱柱上的毒计!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冰冷得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抬起头,看向沈烬,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的求证。
沈烬收回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冰冷的侧脸,没有一丝波澜。他看着苏晚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濒临崩溃的眼睛,眼神里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种沉沉的、如同看待尘埃般的漠然,和一丝……终于撕开伪装的、冰冷的嘲弄。
“看清楚了吗?”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苏晚,你现在还觉得……她是替你挡的吗?”
真相的毒液注入心脏,苏晚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只剩下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脸上无声燃烧。林遥的背叛如同淬毒的匕首,而沈烬眼底那片冰冷的漠然,才是最致命的深渊。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飘荡,破碎得不成样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她猛地顿住,林遥那张酷似自己、却在硫酸下化为焦炭的脸浮现在眼前,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沈烬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痛楚、恨意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五年的时光尘埃,带着千钧的重量。然后,他猛地转身,决绝地走向急救室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大门。
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冰冷的红灯,依旧无情地亮着,像一颗悬在头顶、随时会滴血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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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在脚下铺陈开去,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喧嚣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医院天台的夜风格外凛冽,带着未散的雨腥气和深秋的寒意,刀子般刮过皮肤。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在不远处明灭不定,将天台边缘三个人的身影涂抹上一层诡异而变幻的光影。
苏晚站在天台边缘,夜风吹得她单薄的病号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左脸颊那道蜿蜒的疤痕在变幻的霓虹下,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虫。她看着沈烬一步步走近,他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像一座移动的、沉默的火山,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那是林遥的血。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形,被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被烧焦的、黏连在一起的发丝。
是林遥。那个刚刚在急救室里被宣告抢救无效的女孩。
沈烬走到苏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地将怀中那具已经没有生息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单膝跪地,抬手,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将盖在林遥脸上的外套一角轻轻掀开。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暴露在霓虹和惨淡月光下的,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曾经明媚动人的五官,此刻只剩下焦黑、溃烂、扭曲的一团,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蜡像。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地睁着,映着城市冰冷的灯火,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解脱?
巨大的视觉冲击让苏晚胃部剧烈痉挛,她猛地捂住嘴,弯下腰干呕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不是怜悯,而是生理性的极端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拖入地狱的绝望。
沈烬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他伸出手指,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轻轻拂过林遥焦黑卷曲的眼睫,替她阖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夜风猛烈地吹起他的衣角。他转向苏晚,眼神不再是医院走廊里的冰冷嘲弄,而是一种沉淀到极致、几乎要焚毁一切的赤红!那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恨意、失去的剧痛,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爆发的、近乎毁灭的疯狂。
“满意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苏晚。看着我未婚妻的脸……告诉我,你满意了吗?!”
“不是我!沈烬!是她自己!”苏晚崩溃地嘶喊,指着地上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声音尖锐而绝望,“监控你也看到了!是她自己拧开了瓶盖!是她自己扑上去的!她是在陷害我!她想我死!她想你恨我!你明知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沈烬猛地打断她,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狂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令人毛骨悚然。“是啊!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狂笑着,笑声里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嘲讽。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伸手,抓住自己身上那件沾染着林遥血迹的黑色衬衫领口,狠狠向两边一撕!
“嗤啦——!”
坚韧的布料被狂暴地撕裂开来,露出他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和后背。
苏晚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借着远处明灭的霓虹和惨淡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沈烬那原本应该光滑健美的背部肌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那绝不是普通的伤痕!有粗粝的、如同蜈蚣般隆起的陈旧刀疤,有细密的、仿佛被无数鞭子反复抽打留下的条状凸起,还有大片大片烧伤后留下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狰狞斑驳!那些疤痕层层叠叠,如同最残酷的烙印,覆盖了他整个宽阔的背脊,构成一幅触目惊心、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的地狱图景!
“看清楚了吗?!”沈烬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血和泪的控诉。他猛地转过身,指着自己后背那些纵横交错的恐怖疤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碎后吐出来的,“这条!是五年前你父亲苏明远,在我养父养母还躺在医院病床上时,派人用带倒刺的钢丝鞭抽的!整整二十七鞭!就因为我不肯拿他的臭钱滚蛋!就因为我还敢妄想……妄想你这个苏家的大小姐!”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苏晚脸上那道蜿蜒的、在霓虹下如同活物般扭动的疤痕,眼神如同淬了毒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而这条!这条刻在你脸上的疤!是你苏晚欠我的!欠我养父养母的!欠我们沈家三条命的!”
“五年前那场‘意外’!楼梯上!你那一推!你忘了吗?!”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带着踏碎一切的沉重,“我养父当场摔断了脊椎,终身瘫痪!我养母颅内出血,在医院熬了三个月,痛苦地咽了气!而我……”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我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异国他乡的垃圾堆里!靠着捡馊水、卖血、当人肉沙包,才捡回这条命!才有钱……去换掉这张让你苏大小姐看了就恶心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灵魂上。她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冰冷的天台边缘护栏,退无可退。护栏外,是几十米高的、吞噬一切的虚空。沈烬的话,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用无数个日夜的愧疚和噩梦来麻痹的往事,被血淋淋地撕开!养父的瘫痪,养母的死亡……楼梯上那混乱中致命的一推……原来,她背负的,从来就不止是沈烬一个人的恨!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那道疤痕带来的灼痛感,滚烫地滑落。巨大的负罪感和沈烬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彻底击垮了她。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林遥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
不,不是动!是沈烬放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弱红光的电子设备——一个伪装成钥匙扣的微型录音播放器——被天台边缘刮过的猛烈夜风触动了开关!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神经质的得意和怨毒,突兀地、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天台:
“……烬哥,别怪我……我没办法了……苏晚那个贱人,她凭什么还活着?她凭什么还能让你念念不忘?五年前那封匿名信……对,就是威胁要弄死你养父母、逼你们全家连夜逃命的那封……是我写的!我模仿苏晚的笔迹写的!哈哈……苏明远那个老蠢货查都没查就信了!他派人打你们,正好……正好帮了我大忙!只有让你们彻底决裂,只有让苏晚变成你的仇人……烬哥你才会彻底属于我……才会只看着我一个人……”
林遥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和得逞的诡笑,在夜风中扭曲、回荡。
“……硫酸?对!也是我安排的!死不了的……那医生是我的人……等我的‘脸’毁了,烬哥你会更心疼我……你会恨死苏晚那个贱人!你会亲手毁了她!到时候……烬哥……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永远……”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啸的夜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烬脸上的狂怒、痛苦、毁灭一切的疯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从苏晚那张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一点点移向地上那具被黑色外套包裹着的、再无声息的躯体。
那眼神,从极致的恨,到难以置信的震惊,再到一种被彻底掏空、连恨都找不到落脚点的茫然……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死气沉沉的灰烬。仿佛支撑他活到现在的所有支柱,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和冰冷。
苏晚也呆住了。林遥临死前那怨毒的录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五年前那场惨剧背后最阴暗的锁孔。那封导致沈烬养父母被苏明远手下毒打、最终促使他们仓皇逃离并遭遇车祸的匿名信……竟然是林遥的手笔!是她模仿了自己的笔迹!是她点燃了这场绵延五年、最终将所有人吞噬殆尽的地狱之火!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她看着沈烬脸上那片死寂的灰烬,看着他眼中崩塌的世界,一种同样冰冷的、毁灭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
五年的恨,五年的复仇,五年的纠缠……原来都建立在一个精心编织的、最恶毒的谎言之上。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林遥病态执念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最终一起走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累了。
一切都太荒谬,太肮脏,太……令人作呕。
苏晚脸上泪水未干,却奇异地停止了颤抖。她甚至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苍白而破碎,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看着沈烬,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听见了吗,沈烬?她说……那封匿名信,是她写的。”
沈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没有看苏晚,依旧死死盯着地上林遥的尸体,仿佛要穿透那层裹尸布,看清里面那张已经化为焦炭的脸。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背影,在巨大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无比佝偻,无比孤独,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支撑他活着的所有意义——复仇的火焰,对林遥复杂的情感,甚至是对过往爱恋的扭曲执着——都在真相揭露的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天台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夜空。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苏晚看着他那万念俱灰的背影,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迟来的钝痛。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林遥,甚至不是为了那场可笑的复仇。是为了那个巷子里递出破伞的丑陋少年,为了那个在医院楼梯上绝望滚落的沉默身影……为了所有被碾碎在命运齿轮下的、最初的那一点点微光。
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了沈烬的身边,与他并肩站在天台最边缘。脚下,是几十米高的、吞噬一切的虚空。夜风猛烈地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和发丝。
沈烬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空洞的目光微微转动,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张他曾经爱入骨髓、又恨入骨髓的脸,此刻布满了泪痕和绝望的平静,还有那道他亲手引导着刻下的、如同诅咒般的疤痕。
他的视线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浓稠的墨,翻涌着无数无法言说的情绪——痛楚、悔恨、荒谬、释然……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死水。
他缓缓抬起手,染着林遥干涸血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极其轻柔地、如同拂去尘埃般,拂过苏晚脸颊上那道蜿蜒狰狞的疤痕。冰凉的触感,带着血腥气。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盈满泪水的眼睛,薄唇微启,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碎了这虚妄人间最后的回响:
“真可惜啊……”
“你该……死在那场硫酸雨里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烬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和解脱,猛地向后倒去!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卷离枝头的枯叶,直坠向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闪烁着冰冷霓虹的虚空!
“沈烬——!”苏晚瞳孔骤缩,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伸出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向那片迅速下坠的黑色衣角!
指尖,擦过冰冷的空气。
抓空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股力量猛地从侧后方袭来!一只冰冷、带着烧灼痕迹的手,死死抓住了苏晚伸出的手腕!
是林遥!
她竟然没死?!或者说,是那具被宣告死亡的躯体,在最后的时刻爆发出了超越生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疯狂执念!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脸上裹尸布般的焦黑皮肤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开,露出下面鲜红蠕动的血肉,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苏晚,里面燃烧着最纯粹、最扭曲的占有欲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烬哥……是我的!”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狠狠地将苏晚拽向天台之外!巨大的力量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苏晚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拖拽向前,瞬间失去了所有重心!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她眼中急速倒转、缩小!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只利爪,撕扯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坠落。
三个人,以一种诡异而惨烈的姿态,纠缠着,向着那片闪烁着冰冷霓虹的深渊,急速坠落。
苏晚在下坠的狂风中,最后看到的,是上方城市巨大霓虹灯牌上变幻的光影,如同无数只冷漠俯瞰的眼睛。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触碰到了沈烬冰冷的手指,又似乎只是冰冷的空气。林遥那只如同铁钳般抓住她手腕的手,在急速的下坠中,力量正迅速地流失、松开……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一片轻盈的东西,从沈烬撕裂的衬衫口袋里飘飞出来,慢悠悠地,在她眼前打着旋。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五年前巷子里的那个暴雨黄昏。湿透的少女抱着手臂,满脸不耐烦。而那个浑身湿透、脸上布满疤痕的丑陋少年,正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将一把破旧的伞,递向她。少年的眼神,那样卑微,那样惊惶,却又那样……干净。
照片在凛冽的夜风中翻转着,少年羞涩而局促的笑容,在急速下坠的视野里,定格成这荒谬人间最后一点微弱的、温暖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