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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由学渣变学霸_精选章节

1 雨中遗恨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恶狠狠地扎进泥土深处,也扎在我那具早已失去知觉的躯壳上。空气里那股味儿,浓得化不开,像烂透了的水果在夏天闷热的午后发酵,又混着一股子铁锈似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人脑仁发胀。那是死亡本身在雨水的浸泡下散发出的腐败气息,是我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丑陋的印记。

灵堂里,虚情假意的抽泣声和嗡嗡的说话声搅和在一起,像一群苍蝇在耳边盘旋。可那点动静,硬是被角落里传来的另一种声音给压了下去——啧啧的水声,黏腻得让人反胃,还有男人压抑着兴奋的喘息和女人娇媚的轻笑。

透过棺木那点模糊的缝隙,我看见我的「好丈夫」林哲,把我那「好闺蜜」苏晚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的舌头像条贪婪的蛇,在她涂得鲜红的嘴唇上攻城略地。苏晚半闭着眼,细长的手指却穿过林哲的头发,指尖上戴着我妈留给我、又被林哲亲手从我手指上褪下来,说是替我「保管」的那枚钻戒,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

「总算…到手了。」林哲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大功告成的狂喜,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已死寂的心脏,「那蠢女人的保险金、股份…全是我们的了!」

苏晚吃吃地笑,那笑声尖锐得能刮破人的耳膜:「哲哥,你演得可真好,忍了她那么久,真辛苦你了。不过嘛……」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暧昧地划过林哲的胸口,「现在,连她的棺材板钱都省了,直接烂地里当肥料,多环保呀!」

灵堂里那些所谓的亲朋,那些披麻戴孝的身影,此刻都成了模糊的、晃动的背景板。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对纠缠的男女,带着心照不宣的沉默,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躺在雨地里腐烂的尸体,去打扰新贵的「雅兴」。

雨水顺着棺盖的缝隙渗进来,冰冷地淌过我的脸颊,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滑进我无法闭合的嘴里。那味道,咸涩,肮脏,带着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绝望。

就在意识被这冰冷的污浊彻底吞没的瞬间,灵堂外那片被雨水浇透的泥泞地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闯入了我死寂的视野。

他来了。

他艰难地跋涉在泥水里,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溅起的泥点糊满了他的裤腿和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单薄的身体,他像一片在狂风骤雨中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他一步步挪到我的棺木旁,无视周围所有投向他的、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污泥的手,颤抖着,异常笨拙地,试图合上我那双空洞地瞪着灰暗天空的眼睛。

是他。江屿。那个高中三年,被我无数次翻着白眼骂「死书呆子」、「木头疙瘩」、「离我远点」的江屿。

他的手指很冰,比雨水更冰,触碰到我僵硬的皮肤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轻柔。他一遍遍地尝试,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流下来,流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汇聚到下巴尖,再滴落在我的脸上,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滚烫的。

「沈…沈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在粗粝的木头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破碎不堪,被呜咽和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打着补丁的旧外套,那件薄得几乎挡不住任何寒意的外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极其轻柔地盖在我被雨水泡得发胀、沾满污泥的躯体上。动作那么轻,仿佛怕碰疼了我。

「下辈子…」他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我冰冷腐烂的皮肤上,瞬间被雨水冲散,只留下灼烧般的幻觉,「能不能…看看我?」

那滚烫的泪滴,像烙铁一样,在我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上,烫出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巨大的黑暗席卷而来,带着他那句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将我彻底吞噬。

2 重生归来

「沈念!沈念!醒醒!老班的死亡射线扫过来了!」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女声像根针,猛地扎进我的耳朵。紧接着,胳膊肘被人狠狠捅了一下。

我像被高压电击中,「腾」地一下从课桌上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椅子带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老旧吊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着圈,搅动起教室里浑浊的空气,粉笔灰的味道混合着青春期少男少女特有的汗味,一股脑儿钻进鼻腔。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斜斜地打在摊开的英语课本上,照亮了扉页上用圆珠笔用力写下的名字和日期——沈念,高三(7)班,2007 年 9 月 3 日。

2007 年?高三开学第一天?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褪色的绿漆墙皮有些剥落,黑板上方挂着的「书山有路勤为径」红字标语鲜艳得有些刺眼。一张张熟悉又久远、带着稚气的面孔在眼前晃动。讲台上,班主任老李头正推着他那副厚得像啤酒瓶底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不是冰冷的雨水和腐烂的泥泞。没有虚伪的哭泣和下流的拥吻。更没有……那个跪在泥泞里,用滚烫眼泪灼伤我的身影。

我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念念!发什么呆呢?」旁边又传来那个甜腻得发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哲哥等你老半天啦!」

苏晚!我猛地扭头。

那张脸,此刻还没有被岁月和心机刻上太多痕迹,清纯得楚楚可怜。她眨巴着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长长的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她正用胳膊肘轻轻碰我,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教室后门瞟。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那个倚在后门门框上的身影。

林哲。

十七岁的林哲,穿着当时最流行的紧身花衬衫,领口刻意敞开着两颗扣子,头发用劣质发蜡抹得油光锃亮,几缕刘海故作潇洒地垂在额前。他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粉色的信封,正自以为帅气地冲我这边扬下巴,脸上挂着那种油腻腻的、势在必得的微笑。

那笑容,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锁。灵堂里他压着苏晚啃噬的画面,他贪婪地说着「全是我们的了」的嘴脸,伴随着尸体的腐臭味和雨水的冰冷,瞬间汹涌回潮,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冰冷的杀意像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又迅速被一股燃烧的、近乎毁灭的狂怒取代!

「念念?快去呀!」苏晚的声音还在耳边聒噪,带着伪装的急切,「哲哥特意给你写的情书呢!他等你好久了!」

情书?呵。那封开启了我地狱之门的「情书」。

前世,就是在苏晚的怂恿和周围同学的起哄下,我红着脸,带着一丝少女的虚荣和懵懂,接过了那封信,也接过了通往深渊的单程票。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有目光——好奇的、羡慕的、等着看热闹的——都聚焦在我身上。老李头在讲台上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以示警告。

林哲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粉色信封,口型无声地催促:「念念,过来啊。」

过去?好啊。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粉笔灰的味道、汗味、还有窗外飘来的九月桂花香,混杂在一起,无比真实地宣告着:我活着!我真的回来了!

体内那股奔涌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找到了宣泄口,它们没有让我失控尖叫,反而让我的大脑异常清晰,手脚出奇地稳定。我甚至扯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微笑,对着苏晚和林哲的方向。

在苏晚惊喜的眼神和林哲愈发得意的目光中,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动作从容,甚至带着点慵懒。我随手拿起课桌上那杯刚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加足了冰块的,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刺骨。杯子沉甸甸的,满得快溢出来。

我迈开步子,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后门。

林哲脸上的笑容已经咧到了耳根,他挺直了腰板,捏着情书的手又往前送了送,那姿态,活像一只开屏求偶的劣质孔雀。「念念,我……」

3 奶茶洗头

他后面的话,连同那油腻的笑容,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

我没有去接那封信。

我手臂猛地一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哗啦——!!!

整整大半杯冰凉、粘稠、飘着黑色珍珠的奶茶,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扣在了林哲那颗抹得锃亮的脑袋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吱呀转动。

黏腻的褐色液体顺着他精心打理的发丝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浸透了他的花衬衫领口,冰凉刺骨。几颗黑色的珍珠顽强地粘在他油亮的额头上,还有一颗顺着他的鼻梁滑稽地滑下来,挂在他的鼻尖,摇摇欲坠。

林哲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个被泼了油漆的劣质雕像。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

「噗嗤……」不知哪个角落,有人没憋住,漏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笑。

这声笑,像点燃了引信。

下一秒,整个教室轰然炸开!

「卧槽!!!」

「我的妈呀!奶茶洗头?!」

「沈念疯了吧?!」

「哈哈哈哈林哲那表情绝了!像被雷劈了的癞蛤蟆!」

惊呼声、爆笑声、桌椅被撞开的刺耳摩擦声、还有老李头气急败坏的怒吼:「沈念!林哲!你们干什么!!!」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掀翻了屋顶。

林哲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刺骨的冰凉中回过神。奶茶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滴在他崭新的名牌运动鞋上(用我爸给的生活费买的)。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羞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沈念!!!」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顾形象,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奶茶,黏糊糊的触感和甜腻的香气让他更加暴怒,扬手就要朝我抓来,「你他妈找死!」

「念念!」几乎是同时,一声尖利到破音的惊叫在我身旁炸响。

苏晚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彻底扭曲了,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倒竖起来,涂着粉色唇彩的嘴巴张得老大。她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不管不顾地朝我扑了过来!那长长的、精心保养的指甲,尖利地朝着我的脸抓来,带着一股香风(劣质香水味)和凌厉的恨意:「你疯了吗!你敢泼哲哥!我撕烂你的嘴!」

前世,她就是用这副看似维护我的「闺蜜」姿态,一次次把我推向林哲,再一步步把我推进深渊。现在,还是这招?

看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前世在我「葬礼」上和林哲拥吻的脸,新仇旧恨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神经!

去他妈的撕烂嘴!

在她扑到眼前的瞬间,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了半步!身体微侧,蓄力!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目标精准——她精心梳理、今天特意戴了假发片以显得发量惊人的头顶!

五指成爪,狠狠一抓!一薅!

「啊——!!!」一声凄厉得能震碎玻璃的惨叫响彻云霄。

苏晚扑过来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她脸上的愤怒和凶狠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取代,瞳孔因剧痛和不敢置信而剧烈收缩。

而我手里,多了一把东西。

一缕长长的、明显比她自己头发更有光泽也更厚重的……假发片。上面还连带着几根她自己的真头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捏着那缕假发片,像捏着某种恶心的战利品,在她眼前晃了晃。那假发片末端还粘着几缕她自己的真发,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整个教室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比刚才泼奶茶时更甚。连爆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视线在我手里晃悠的假发片和苏晚那明显秃了一块、露出尴尬头皮的头顶之间来回扫射。那画面冲击力太强,带着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滑稽。

「苏晚,」我捏着嗓子,学着她平时那副娇滴滴的腔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你头发……好像有点……稀疏啊?」我把那缕假发片又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当着她的面,手指一松。

那缕价值不菲的假发片,飘飘悠悠,像一片丑陋的落叶,掉在了满是灰尘和脚印的教室地板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的哄堂大笑!有人笑得直拍桌子,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4 假发风波

「秃……秃了!苏晚秃了!」

「我的天!假发片!她戴假发片!」

「哈哈哈哈沈念太狠了!杀人诛心啊!」

「年度大戏!奶茶洗头外加当众揭发假发片!七班要载入史册了!」

苏晚的脸,从煞白瞬间涨成紫红,又从紫红褪成惨白。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捂住头顶那块暴露出来的、有些稀疏的头皮,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羞辱、怨毒,还有一丝崩溃的茫然。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花了妆的黑色眼线液,在脸上冲出两条滑稽的小溪。

「沈念!苏晚!林哲!你们三个!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办公室来!!!」老李头的咆哮声终于压过了全班的哄笑,他气得脸色铁青,手指哆嗦着指向门外。

林哲顶着一头黏糊糊的奶茶,脸上还挂着几颗倔强的珍珠,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苏晚则死死捂着头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在一片混乱的哄笑和班主任的咆哮声中,我们三人如同被押解的犯人,顶着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狼狈不堪地走向那象征着「审判」的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在老李头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但隔音效果显然不太好,外面走廊上压抑不住的议论和零星爆笑依旧顽强地钻进来。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老李头把教案重重摔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我们三个的手指都在哆嗦,「高三了!开学第一天!你们就给我整这么一出?泼奶茶?扯头发?当众斗殴?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林哲梗着脖子,顶着那一头狼狈,抢先告状,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拔高变调:「李老师!是沈念!她无缘无故拿奶茶泼我!还恶意攻击苏晚!她就是存心捣乱!」他试图抹掉脸上的奶茶渍,却越抹越黏糊,几颗珍珠粘在鬓角,显得更加滑稽。

「呜呜呜…李老师…」苏晚哭得梨花带雨,捂着头顶的手还没放下,肩膀一耸一耸,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刻意的柔弱,「我好心提醒念念…哲哥在等她…她…她突然就发疯一样…泼哲哥奶茶…还扯我头发…呜呜…我的头发…」她哭得更大声了,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李头锐利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和压抑的怒火:「沈念!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攻击同学?」

我站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办公室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老李头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林哲身上散发出的甜腻奶茶味,各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前世那种被两人联手诬陷、百口莫辩的窒息感似乎又要袭来,但这一次,胸腔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嘲讽。

「李老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林哲同学未经我允许,在课堂上多次试图骚扰我,严重影响我听课。我警告无效,情急之下,手滑了。」我瞥了一眼林哲那黏糊糊的脑袋,眼神无辜,「至于苏晚同学……」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苏晚捂着头的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

「她突然扑过来要打我,扬言要撕烂我的嘴。」我指了指自己完好的脸,「我只是下意识自卫,伸手挡了一下。谁知道…她头发那么脆弱?」我微微歪头,目光落在她捂着的头顶,「苏晚,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戴的是假发片,还这么…不结实。要不…我赔你?」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你胡说!!!」林哲和苏晚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脸都气歪了。

「我没有骚扰你!我是给你送情书!」

「我没有要打你!我是想拉开你!」

「沈念你血口喷人!」

「老师她撒谎!她就是嫉妒我!故意报复!」

两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七嘴八舌地指着我控诉,声音尖锐刺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够了!!!」老李头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终于镇住了两人。他脸色铁青,看看一脸狼狈、气急败坏的林哲和苏晚,又看看平静得近乎冷漠、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我。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但眼下,三个人都参与了这场闹剧,各执一词,根本扯不清。

「不管谁先动的手!扰乱课堂秩序,当众斗殴,影响极其恶劣!」老李头喘着粗气,下了判决,「林哲!苏晚!沈念!每人写三千字深刻检查!明天早读课当着全班的面念!通知家长!另外,这周教室卫生,你们三个包了!」

林哲和苏晚还想争辩,被老李头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苏晚捂着头顶,哭得更委屈了。林哲则死死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现在!立刻!去把你们自己弄干净!」老李头疲惫地挥挥手,像赶苍蝇,「尤其是你,林哲!顶着一脑袋奶茶像什么话!赶紧滚!」

我们三人如同斗败的公鸡(其中两只)和冷眼旁观的猎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办公室。刚一出门,林哲就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他脸上残留的奶茶渍混合着扭曲的恨意,狰狞得可怕。

「沈念!」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带着浓烈的威胁,「你给我等着!今天这羞辱,我林哲记下了!这事儿没完!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任由他抓着,甚至懒得挣脱。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着我眼前这个人的真实和卑劣。我抬起眼,迎着他怨毒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淬了冰的寒意:

「是吗?林哲。那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后悔。」

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惧怕,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看跳梁小丑般的漠然和嘲弄。那眼神,让暴怒中的林哲猛地一窒,抓住我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

「哼!」他狠狠甩开我的胳膊,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拉着还在抽噎的苏晚,带着一身狼狈和冲天的怨气,快步朝洗手间方向冲去,背影仓惶又可笑。

走廊里看热闹的同学还没散尽,对着林哲的「奶茶头」和苏晚捂着头顶的狼狈样子指指点点,窃笑声此起彼伏。我懒得理会那些目光,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团燃烧的恨意,随着刚才那两场酣畅淋漓的「物理超度」,似乎暂时平息了些许,留下一种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空旷。

5 天台预谋

这只是开始。利息罢了。前世那剜心蚀骨的背叛,那冰冷的雨和腐烂的泥泞,还有他跪在泥泞里的身影……真正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需要冷静。需要找一个没有这些喧嚣和恶意的角落。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的脚步转向了教学楼西侧那条僻静的走廊。那里尽头有一扇小门,通往废弃的旧实验楼天台。前世,每当我被林哲的纠缠和苏晚的「好心」弄得心烦意乱时,就会躲到那里发呆。那里很高,风很大,能吹散很多烦恼。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落满灰尘的铁门,带着铁锈味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吹乱了额前的碎发。我走到天台边缘,手扶着冰凉的、有些斑驳的水泥护栏。远处是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如同小小的蚂蚁在移动;更远处是城市模糊的轮廓线,笼罩在下午有些慵懒的阳光里。

喧嚣被隔绝在身后,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初秋的微凉,吹拂着脸颊。我闭上眼,深深地吸气,试图让胸腔里翻涌的、混杂着仇恨和重生狂喜的情绪沉淀下来。

「咳…咳咳…」

一阵突兀的、压抑的咳嗽声从侧后方传来,打破了天台的宁静。

我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就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巨大水泥通风管道后面,靠着墙,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色校服,身形清瘦,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他低着头,额前有些过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因为剧烈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脖颈。他一手捂着嘴,肩膀因为咳嗽而轻轻耸动,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也照亮了他校服领口处洗得有些透明的布料,和习题集封面上熟悉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字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声,远处操场的喧闹声,甚至我自己心跳的声音,都瞬间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坐在角落里的、清瘦的、被咳嗽困扰的身影。

江屿。

是江屿。

那个在冰冷的雨里,跪在泥泞中,用滚烫的眼泪为我合上双眼,卑微祈求着「下辈子看看我」的江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窒息的疼痛。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眼眶,视野瞬间变得模糊。

是他。真的是他。

不再是雨幕中那个绝望而模糊的剪影,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他就活生生地坐在那里,穿着和我们所有人一样的校服,因为一道难题或者仅仅是灰尘而咳嗽着,真实得触手可及。

前世他跪在泥泞里卑微告白的画面,与眼前这个安静做题的清瘦少年重叠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动了。

几乎是踉跄着,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和不顾一切,朝着那个角落冲了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异常清晰。

他似乎被惊动了,咳嗽声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那张脸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视野。

十七岁的江屿,眉眼干净,轮廓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鼻梁很挺,唇线清晰。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像是长期缺乏阳光的照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是熬夜刷题的痕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瞳孔是深琥珀色的,清澈,安静,像沉静的湖泊。此刻,那湖泊里清晰地倒映出我向他冲来的、有些失控的身影,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惊讶和询问。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我的倒影——头发有些凌乱,眼眶发红,胸口因为刚才的奔跑和剧烈的情绪波动而起伏着,眼神里充满了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到极致的光芒。

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痛苦、被背叛的恨意、重生的狂喜、还有对他那卑微祈求的滔天愧疚…无数种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我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在空旷的、只有风声呼啸的天台上,在下午慵懒的阳光里,我做出了一个让江屿彻底石化、也让我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头皮发麻的举动——

我伸出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猛地将他按在了背后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咚!

他的后背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膝盖上的习题集和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他整个人完全僵住了。身体绷得像一块钢板,深琥珀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放大,清晰地映出我近在咫尺的脸。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无措和一种…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般的惊慌。

我的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我和墙壁之间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淡淡肥皂和纸墨的味道,能看清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

6 霸占书呆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盖过呼啸的风声。血液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可我的眼神却死死地锁住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偏执的灼热。

所有的前尘往事在脑海中疯狂闪回:雨中的腐烂,灵堂的拥吻,泥泞里的跪伏……还有那句卑微到尘埃里的「下辈子,能不能看看我?」

再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惊愕和干净的少年脸庞,一股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狂暴的占有欲瞬间攫住了我。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盯着他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无措的眼睛,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浓重鼻音、却又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喂,书呆子!」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情绪的激荡而有些微微发颤,但在这空旷的天台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他的耳朵里,也砸在我自己的心上。

「听着!」

我微微踮起脚,凑得更近,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

「这辈子——」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提前预定你了!」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江屿死寂的世界里轰然引爆。他深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仿佛两颗被瞬间冻结的星辰。那张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先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苍白,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什…什么?!」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又干又涩,破碎得不成调子。身体被我死死按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混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空白。

看着他这副彻底懵掉、仿佛被天外陨石砸中脑门的样子,我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混杂着恨意和失而复得的狂躁情绪,奇异地被一种近乎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冲淡了些许。

「没听清?」我故意又凑近了一点点,几乎能感受到他因为紧张而变得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我微微眯起眼,学着他平时在班里被林哲那群人嘲笑「书呆子」时,那种沉默隐忍又带着点倔强的表情,语气却凶巴巴的,像个霸道的山大王:「我说,江屿!这辈子,我沈念,提前把你预定了!懂?」

「……」江屿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单音节。他的目光慌乱地飘移着,不敢再与我对视,最终死死地盯住了地上那本无辜躺着的《五三》,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花。

「从现在起,」我继续宣布我的「霸王条款」,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你的午饭,归我管了!不准再啃你那硬得像砖头的冷馒头!」我想起前世偶然看到他躲在角落啃冷馒头的画面,心里又是一阵发堵。

「还有!」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抠进水泥墙里,「放学不许一个人溜那么快!等我!听到没?」

「……」江屿的身体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他尝试着微微挣扎了一下,想从我手臂构成的狭小牢笼里挣脱出去,但那点力道微弱得可怜,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瑟缩。

「最后一条,」我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直视他慌乱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不准跑!不准躲着我!不准…再看别的女生!」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有点咬牙切齿。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他跪在泥泞里的身影,那句卑微的祈求。这辈子,他所有的目光,都只能是我的!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霸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讲理。

「敢跑试试?」我微微歪头,学着他平时解题时那种专注又带着点「呆」气的表情,眼神却凶狠得像只护食的小豹子,「腿给你打断!」

这句威胁配上我模仿他的表情,效果简直…诡异得滑稽。

「噗——」

一声极轻、短促、像是实在没憋住的气音,从江屿紧抿的唇缝里漏了出来。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力压抑却彻底失败的爆笑!那张清俊的脸憋得通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连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他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尴尬地捂住了眼睛,整个人缩在墙壁和我手臂之间,笑得无声,却浑身都在发颤。

看着他这副想笑不敢笑、憋得快要背过气去的狼狈样子,看着他眼角那点亮晶晶的水光,我心头那点横冲直撞的戾气和偏执,像是被一阵清风吹过,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的、带着点鼻酸的暖意。

阳光透过他凌乱的发梢,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还在抖,还在无声地笑,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少年特有的傻气,驱散了前世笼罩在他身上的所有阴霾和绝望。

真好。他还活着。他能这样笑。

我也忍不住,跟着他,咧开了嘴角。

天台的风依旧很大,吹得校服鼓胀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阳光的味道。

就在这时——

7 苏晚的报复

「沈念!!!」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带着滔天恨意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这短暂而奇异的宁静,狠狠扎了过来!

我和江屿同时一僵,循声猛地扭头。

通往天台的那扇锈蚀铁门处,苏晚站在那里。她显然已经处理过头顶的「事故」,戴上了一顶崭新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栗色波浪卷假发,长发披肩,遮住了所有的不完美。但此刻,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所有属于「清纯小白花」的伪装都彻底撕裂!只剩下扭曲的、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嫉恨,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在她眼中疯狂扭动!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先是狠狠剜了我一眼,随即死死钉在我和江屿此刻极其暧昧的姿势上——我双手撑墙将他困住,他低着头捂着嘴似乎在笑(虽然是被我逼的),两人挨得极近,阳光暧昧地洒在两人身上…

这幅画面,在苏晚眼中,无疑坐实了最不堪的猜测。

「好啊!沈念!」苏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我说你怎么突然像条疯狗一样咬人!原来是搭上了江屿这个穷酸书呆子?!怎么?林哲看不上你了,你就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连这种货色都勾搭?!」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充满了恶毒的羞辱和煽动。

「啧啧啧,」她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抱胸,眼神轻蔑地扫过江屿洗得发白的校服和掉落在地的《五三》,嘴角勾起一个极度恶意的弧度,「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啊!一个没人要的破鞋,一个只会死读书的穷鬼废物,绝配!」

每一个字,都如同肮脏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泼来。

江屿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消失。他猛地抬起头,深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苏晚,不再是刚才的慌乱和无措,而是一种冰冷的、深沉的、压抑着风暴的寒意。他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冰锥。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比刚才泼林哲奶茶时更加汹涌!前世她伪善的嘴脸,她依偎在林哲怀里庆祝我死亡的画面,还有此刻她对江屿恶毒的羞辱,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汇聚成滔天巨浪!

「苏晚!」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苏晚非但不怕,反而像是被我的愤怒取悦了,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顶着那头崭新的假发,笑得更加恶毒,「沈念,别以为你耍点小聪明泼个奶茶、扯个头发就赢了!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多久!林哲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瞧!还有你,江屿!」她矛头转向江屿,眼神怨毒,「你以为捡了双破鞋就攀上高枝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一个爹妈都不要的野种,也配……」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惊雷,骤然炸响在天台上!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风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晚剩下那些恶毒到极致的话,被这一巴掌硬生生扇回了喉咙里。

她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精心打理的假发都被扇得歪斜,几缕发丝凌乱地黏在瞬间红肿起来的左脸颊上。她捂着脸,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剧痛和不敢置信!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掌,刚才那一巴掌,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掌心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涌起一阵近乎残忍的快意。

「苏晚,」我上前一步,逼近她,眼神如同盯着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耳朵里,「这一巴掌,是教你做人要积点口德。」

我的目光扫过她歪斜的假发和红肿的脸颊,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再让我从你这张臭嘴里听到一句诋毁江屿的话,」我微微俯身,凑近她因为惊恐而放大的瞳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就把你所有的假发片,一根一根,当着全校的面,全都薅下来!让你彻底变成一颗光溜溜的卤蛋!」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捂着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从灵魂深处升腾起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尖叫,想咒骂,但最终,只发出了几声破碎的呜咽。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神惊恐地在我和一旁沉默却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江屿之间扫过,最终,像见了鬼一样,捂着脸,顶着歪斜的假发,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天台,高跟鞋敲击铁质楼梯的声音,慌乱得如同丧家之犬。

天台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我站在原地,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右手掌心的灼痛感依旧清晰。我缓缓转过身。

江屿还靠在墙上。他没有看我,只是沉默地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本《五三》和笔。他拍掉书上的灰尘,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重新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喂,」我走到他面前,声音放软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那个…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条疯狗。」

江屿的动作顿住了。他拿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他才终于抬起头。

深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我,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慌乱或笑意,也没有被羞辱后的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沉寂。那沉寂像一潭深水,让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干涩的平静,仿佛在问一个与他无关的问题,「为什么…要那样说?预定我?」他的目光扫过我的右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扇苏晚耳光的红痕,「还有…为什么…要动手?」

他的问题很简单,却又像巨石一样砸进我心里。为什么?为了前世你雨中的一跪?为了那句卑微的「下辈子」?为了弥补我前世眼瞎心盲的愚蠢?为了…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光?

这些理由,每一个都重若千钧,每一个都无法在此时此地宣之于口。

我张了张嘴,对上他那双沉寂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所有的理由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种近乎蛮横的固执。

「没有为什么!」我移开视线,盯着远处操场上移动的小黑点,语气又带上了那种不讲理的霸道,「我看上你了,不行吗?我沈念想预定谁就预定谁!至于打她?」我冷哼一声,「她嘴贱欠抽!我高兴打!」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刮过。

良久,我听到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在我紧绷的心弦上。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将那本厚重的《五三》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沉默的盾牌。然后,他侧过身,从我撑在墙壁的手臂下,安静地、无声地…钻了出去。

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跑,只是低着头,抱着他的书,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天台出口。清瘦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无声的疏离和倔强。

那扇锈蚀的铁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天台瞬间空旷得只剩下我和呼啸的风。

8 大排档之约

我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撑墙的姿势。指尖触摸到的水泥墙壁粗糙冰凉,掌心扇苏晚耳光留下的灼痛感还在隐隐作痛,但都比不上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那股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和…一丝尖锐的刺痛。

刚才那股蛮横霸道的劲儿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虚脱感。

我…是不是搞砸了?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软趴趴地挂在天边,给放学后喧嚣嘈杂的校门口镀上了一层油腻腻的金色。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同开闸的洪水,吵吵嚷嚷地涌出来,自行车铃铛声、追逐打闹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路边炸串摊滋啦作响的油爆声,混合成一片巨大的、充满烟火气的噪音墙。

我斜挎着书包,烦躁地靠在冰凉的校门立柱上,脚尖无意识地碾着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在高三教学楼那个黑洞洞的出口。

人流不断涌出,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晃过。

没有他。

那个清瘦的、总是抱着书、习惯性低着头的身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念念!发什么呆呢?走啊!新开的那家奶茶店今天买一送一!」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女生凑过来,热情地挽住我的胳膊。

「不去。」我硬邦邦地甩开她的手,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语气像是吃了枪药,「等人!」

女生被我怼得一愣,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吃错药了吧」,悻悻地走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咸蛋黄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空染上了灰蓝的暮色。校门口的人流明显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值日生和磨蹭的家伙。炸串摊的油烟味在晚风里飘散,带着一种勾人的罪恶感。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好的「放学不许一个人溜那么快」呢?江屿那个书呆子!表面看着老实巴交,居然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说…被我白天的「豪言壮语」和天台上的「暴力行为」彻底吓跑了?

一想到他最后那个沉默疏离的背影,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还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就在我耐心即将耗尽,准备冲回教室抓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怀里依旧抱着厚厚一摞书和习题册,像只警惕的、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从教学楼侧面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他低着头,步伐很快,目标明确地朝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那是通往学校后门、也是通往他那个破旧出租屋的小路。

果然!想跑!

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窜上脑门!白天在天台上被他沉默「钻」走的憋屈,此刻全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江屿!」我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旷下来的校门口显得格外响亮。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抱着书的手臂收紧,似乎想加快脚步,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沉重,转过了身。

暮色中,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深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清晰地写着「抗拒」、「无奈」和一丝…「你又想干嘛」的警惕。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像一堵墙一样拦住他的去路,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喂!书呆子!耳朵聋了?我说过什么?放学!不!准!溜!那么快!等我!懂?」

我的声音很大,引得仅剩的几个路人纷纷侧目。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抱着书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嘴唇抿得更紧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有事?」

「废话!」我理直气壮地瞪回去,「没事能等你?走!吃饭去!」我伸手就去拽他怀里的书,试图减轻他的负担,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

「不用!」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侧身避开我的手,怀里的书差点掉下来,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和抗拒,「我…吃过了。」

「吃过了?」我狐疑地盯着他。这家伙,撒谎都不会!那苍白的脸色,那紧抿的唇线,一看就是饿着肚子刷题刷到现在的样子!「放屁!你吃的西北风啊?少废话!跟我走!」

我不由分说,再次伸手去抢他的书。他躲闪,我硬拽。两人就在校门口的路灯下,为了几本书,上演了一出极其幼稚的「拔河」戏码。他力气不小,但显然不敢真的用力,怕伤到我或者把书扯坏,而我则仗着他不敢反抗,硬是把那摞沉重的书从他怀里「抢」了过来大半,抱在自己怀里。

书页散发出的油墨味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肥皂味混杂在一起,奇异地安抚了我焦躁的情绪。

「你…!」江屿怀里一空,抱着仅剩的两本书,看着我把他的「宝贝」据为己有,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着我,脸憋得有点红。

「你什么你!」我抱着书,下巴一扬,像个胜利的土匪,「书在我这儿,想拿回去?乖乖跟我去吃饭!不然…」我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威胁地扫过他怀里的两本「幸存者」,「我就把你这些宝贝习题,一页一页撕下来折飞机!」

这威胁简直幼稚到可笑,但对视书如命的江屿来说,显然很有杀伤力。他抱着仅剩的两本书,眼神在我和那摞被我「扣押」的书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紧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上,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清晰地写满了「憋屈」和「秀才遇到兵」。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去哪?」他别开脸,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放弃抵抗后的妥协。

「胜利!」我心中暗喜,脸上却依旧绷着,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跟我走就是了!包你满意!」

9 雨中复仇

十分钟后。

「满意?」江屿站在人声鼎沸、油烟缭绕、地面油腻得几乎粘鞋底的街边大排档前,看着眼前塑料桌上那盘堆得冒尖、油光锃亮的蛋炒饭,又抬眼看看对面正撸着袖子、豪迈地啃着一根烤鸡翅的我,深琥珀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

「当然满意!」我啃完鸡翅,满足地嗦了嗦手指,把油乎乎的手往纸巾上一抹,指着那盘炒饭,理直气壮,「量大!管饱!便宜!最适合你这种需要补充脑力的穷…呃,学生!」我差点把「穷鬼」两个字秃噜出来,赶紧刹车。

江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桌上那副用劣质消毒水泡过、还带着怪味的塑料筷子,动作有些迟疑地,扒拉了一下炒饭。金黄的蛋花和碧绿的葱花混合着油亮的米饭,卖相其实不错,香气也霸道地直往鼻子里钻。

他夹起一小口,慢吞吞地送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斯文,像是在品尝什么高级料理,而不是一份十块钱的街边炒饭。

我抱着他的书,坐在他对面的塑料小凳上,一边啃着另一根鸡翅,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昏黄的白炽灯泡在他头顶摇晃,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和他做题时一样专注,薄薄的嘴唇微微动着,腮帮子因为咀嚼而鼓起一点点微小的弧度。

没有了教室里的疏离,没有了天台上的紧绷,此刻坐在油烟弥漫的大排档里,在周围划拳吹牛的嘈杂背景音里,他安静吃饭的样子,莫名地…有点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把鸡骨头丢进桌上的垃圾桶。

「喂,书呆子,」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点诡异的安静气氛,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你那本《五三》物理,最后那道磁场大题,辅助线你是怎么添的?我卡半天了。」我顺手翻开怀里那本厚厚的习题册。

江屿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我。灯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带上了一丝属于「好学生」的专业探究。他放下筷子,很自然地伸出手,越过桌面,从我手里拿过那本书。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背,带着一种温凉的触感。

我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手背的皮肤瞬间绷紧,一股细微的麻痒感顺着神经末梢窜了上来。

他却毫无所觉,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翻到那一页,指着一道复杂的电磁场综合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平静,带着一种解题时的专注感:「这里,先确定圆心。洛伦兹力提供向心力,结合几何关系,在粒子轨迹的转折点,这样连……」他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清晰的线条,思路清晰,讲解简洁。

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油烟氤氲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柔和。那低沉的、带着点解题时特有的理性腔调的声音,竟奇异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专注讲解时微微开合的薄唇,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移动……白天在天台上那股蛮横霸道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不受控制地、一下下地,跳得有点快,有点乱。

「……所以,电势差 U 等于 Ed,方向沿电场线方向。」他讲完最后一句,抬起头,深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我,带着一丝询问,「…懂了?」

我猛地回过神,对上他清澈的目光,脸上莫名地有点发烫,赶紧胡乱点头:「懂…懂了懂了!」为了掩饰那点不自在,我抓起桌上的冰镇可乐,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气泡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脸颊上升起的热度。

江屿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只是「嗯」了一声,又低下头,默默吃起他那份炒饭。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一点?

晚风吹过,带来大排档油烟的味道和远处城市的喧嚣。我抱着他的书,看着对面安静吃饭的少年,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何时,被一种暖融融的、带着点酸甜气泡的陌生情绪填满了。

复仇的火焰还在胸腔深处燃烧,林哲和苏晚的账必须清算。但此刻,在这片嘈杂的烟火气里,在这个安静的、给我讲题的少年身边,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期待,悄然滋生。

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拉长成粘稠的糖浆。白天,我在学校里竖起浑身的尖刺,像一只时刻准备战斗的刺猬。林哲和苏晚果然没闲着,阴魂不散地搞着小动作。

林哲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怨毒,像淬了毒的冰渣子。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纠缠,而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比如,我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垃圾桶里;我的自行车胎会「恰好」在上学前被扎破;课间操回来,我的椅子上总会出现可疑的、黏糊糊的污渍…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却足够恶心人的小伎俩。

每次事发,他总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手臂,嘴角挂着那种看戏的、挑衅的冷笑。他身边跟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男生,跟着起哄,眼神轻佻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苏晚则顶着她那头越发精致的假发,扮演着柔弱无辜的白莲花。她不再明目张胆地挑衅我,而是躲在林哲身后,用那双看似含泪的眼睛控诉地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施暴者。她会「不经意」地在同学间散布关于我的谣言,说我「脾气暴躁」、「心理有问题」、「勾引不成反泼人奶茶」……用她最擅长的软刀子割肉。

每一次,面对这些苍蝇似的骚扰,我都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作业本丢了?我直接踹翻林哲的桌子,把他的书本试卷扬得到处都是!自行车胎破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桶脏水泼在他停在旁边、宝贝得不得了的山地车上!椅子脏了?我揪着旁边看热闹的、林哲的一个小跟班,直接把他按在脏椅子上摩擦!至于苏晚的谣言?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笑眯眯地问她:「苏晚,你今天戴了几片假发啊?够结实吗?」

每一次的冲突,都像一场硝烟弥漫的小型战争。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反击回去,寸步不让。每一次,当我把林哲的小跟班按在脏椅子上,或者揪着苏晚的假发片边缘「亲切询问」时,眼角的余光总能捕捉到那个坐在教室角落里的清瘦身影。

江屿。

他总是低着头,埋在厚厚的习题册里,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但我能感觉到,在我每一次爆发的瞬间,在我用更激烈的手段反击回去的时候,他那翻动书页的手指会微微停顿一下。他没有看我,没有参与,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可那种无声的存在感,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像一块沉静的磐石,奇异地支撑着我,让我在每一次挥出拳头、每一次怼出恶言后,不至于彻底沉沦在仇恨的泥沼里。

他成了我硝烟弥漫的白日里,唯一一片安静的、带着肥皂清香的净土。

而傍晚放学后的时光,则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

无论白天闹得多么鸡飞狗跳,放学铃声一响,我总会第一时间冲到高三(7)班后门,像个门神一样堵在那里。江屿也再没试图「溜走」。他总会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抱着他那堆永远看不完的书,低着头,在周围同学或好奇或暧昧的目光中,沉默地走到我面前。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穿过喧嚣的校园,走向后门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向那家油烟缭绕的街边大排档。

我依旧霸道地「扣押」他一半的书,他依旧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们坐在那张油腻腻的塑料小桌旁,我啃着烤串,他安静地吃着他的蛋炒饭或者最便宜的素面。

气氛依旧沉默居多,但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我不再总是凶巴巴地挑起话题。有时,我会把白天遇到的、让我气得跳脚的物理题推到他面前,他会放下筷子,接过笔,在油腻的桌面上或者餐巾纸上,画出清晰的受力分析图,用他那低沉平静的声音,条理分明地讲解。有时,我会抱怨老李头又拖堂,或者吐槽食堂的菜难吃得像猪食,他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我说得特别夸张的时候,嘴角会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一下,像石子投入深潭漾起的一丝涟漪,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而我,竟也开始习惯这种沉默的陪伴。习惯在啃完鸡翅后,把纸巾推到他那边;习惯在他讲题时,偷偷观察他低垂的眼睫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习惯在晚风吹过时,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着淡淡油墨和肥皂的气息……

一种细密的、带着暖意的藤蔓,在每一次炒饭的香气里,在每一次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在每一次他低沉讲解的尾音里,悄然缠绕上心脏,无声无息地收紧。

10 化学实验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

天空像是被捅了个巨大的窟窿,墨黑的乌云沉沉地压下来,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在水泥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狂风卷着雨水,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校园里的一切。放学铃声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显得微弱无力。

我抱着江屿的书,缩在教学楼狭窄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雨幕发愁。风裹着冰凉的雨丝刮进来,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额发。

「这鬼天气!」我烦躁地跺了跺脚,「怎么回去?」

江屿站在我旁边,也抱着另一半书。他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雨,眉头微蹙,清瘦的身影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没带伞。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伞这种东西。

「等雨小点。」他低声说,声音被雨声盖得模糊。

「等?这雨看着能下一夜!」我白了他一眼,目光扫过空旷的走廊。大部分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或者结伴顶着书包冲进了雨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和我们一样被困住的人。

忽然,我的目光定在走廊尽头,靠近化学实验室的一排储物柜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带着一丝冰冷的恶意和报复的快感!

前世,林哲和苏晚这对狗男女,就是利用我对化学实验的疏忽,在我负责整理的实验药品上动了手脚,导致我在一次公开课上操作失误,被飞溅的强碱溶液灼伤了手臂,留下难看的疤痕,也成了他们后来嘲笑我「笨手笨脚」、「配不上林哲」的把柄!

那场事故,是我高中时代挥之不去的阴影之一。

而现在…

我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复仇计划瞬间成型。暴雨和实验室…简直是天赐的掩护!

「喂,书呆子,」我猛地转过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帮个忙!」

江屿被我眼中突然迸发的、近乎危险的光芒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抱着书的手臂收紧,警惕地看着我:「…什么?」

「小事!」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跟我去趟化学实验室旁边的储物间!就一会儿!帮我…拿点东西!」我故意说得含糊其辞,眼神却紧紧锁住他。

江屿的眉头瞬间拧紧,深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赞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现在?去实验室?违反校规,而且…」他看了一眼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不安全。」

「怕什么!这么大的雨,鬼都没有一个!老李头早回家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又带上了那种蛮横的霸道,「你到底帮不帮?不帮我就自己去!」说着,作势就要往雨里冲。

「等等!」江屿几乎是立刻出声阻止,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急促。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地挣扎了片刻。昏暗中,我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最终,他像是认命般,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快点。」

「这才对嘛!」我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走!」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大半。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越靠近化学实验室区域,那股熟悉的、刺鼻的化学试剂混合着尘埃的味道就越发浓重。

我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得手的、燃烧的兴奋。前世被灼伤的左臂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即将实施的报复。

我们闪身进了实验室旁边堆放杂物的储物间。这里更暗,也更安静,只有窗外密集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化学品残留的怪异气味。

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我迅速扫视着堆满废弃仪器和蒙尘瓶罐的角落。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贴着「酚酞试液(已废弃)」标签的棕色玻璃瓶上!旁边,还有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广口瓶,标签早已脱落,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是前世他们掺入强碱溶液里、导致反应失控的碳酸钙粉末!

就是它们!

「拿着这个!」我把怀里抱着的江屿的书一股脑塞回他怀里,动作快得像在交接赃物。然后,我像只灵巧的猫,几步蹿到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杂物,一手抓起那个棕色玻璃瓶,另一手抓起那个广口瓶。

瓶身冰凉,带着灰尘的粗糙触感。棕色玻璃瓶里是半瓶无色的液体,广口瓶里的白色粉末在闪电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

江屿抱着书,站在储物间门口放哨,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深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当他看清我手里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

「酚酞?碳酸钙?你拿这些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强烈的不安和质问,「这些都是废弃品!很危险!」

「放心!不是用来喝的!」我冲他狡黠地眨眨眼,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兴奋,「借它们…演场好戏!给那对狗男女加点料!」

我飞快地拧开棕色玻璃瓶的盖子,一股淡淡的、类似酒精的味道飘散出来。我毫不犹豫地将广口瓶里的白色碳酸钙粉末,倒了大约三分之一进去!粉末落入液体,瞬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储物间里格外清晰。

「你!」江屿低呼一声,想上前阻止,但已经晚了。他看着我粗暴的动作,眉头拧成了死结,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和…一丝恐慌。

「嘘!」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我拿起瓶子,用力摇晃!里面的液体和粉末迅速混合,颜色并没有变化,依旧是澄清无色的。但我知道,酚酞遇到碱性物质会变红,而碳酸钙虽然本身不是强碱,但在水溶液里会显碱性!这瓶混合液,只要遇到水…

我拧紧瓶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复仇的快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大功告成!」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像展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走!给他们送『惊喜』去!」

我猫着腰,抱着那个危险的瓶子,像一道影子般溜出储物间。江屿紧随其后,抱着书的手臂收得更紧,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凝重,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校园。我们沿着教学楼背面的窄廊,借着雨声的掩护,快速接近高二年级所在的楼层。我知道林哲和苏晚放学后总喜欢腻在高二(3)班教室后面那个角落——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果然,还没走近,就听到高二(3)班虚掩的后门里,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令人作呕的黏腻亲吻声。

「唔…哲哥,轻点…讨厌…」

「怕什么,这么大的雨,没人…晚晚,你今天真香…」

「哼,还不是被沈念那个疯婆子气的!她今天又在班里说我假发!气死我了!」

「放心宝贝,她得意不了多久…我找人打听过了,她爸最近生意好像出了大问题…等她家倒了,看她还怎么嚣张!到时候,我让她跪着来求我!」

「真的?哲哥你太棒了!那…那她那个穷鬼书呆子姘头呢?」

「呵,一个没爹没妈的野种,算个屁!一起收拾!敢惹我的晚晚,我让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恶毒的诅咒和不堪入耳的情话交织在一起,像毒蛇的嘶鸣,穿过雨幕,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前世被背叛的冰冷、被算计的愤怒、还有那场「意外」灼伤的剧痛,瞬间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

怒火瞬间烧干了最后一丝理智!

11 血色教训

就是现在!

我猛地直起身,不再隐藏!一步跨到高二(3)班后门,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虚掩的门板上!

「哐当——!!!」

一声巨响!门板撞在墙上,又猛地弹回!

巨大的声响瞬间盖过了雨声和那对狗男女的调情!

教室角落里,正搂抱在一起啃得忘乎所以的林哲和苏晚,像两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林哲的嘴唇上还沾着苏晚的口红印,苏晚的假发因为刚才的激烈动作都有些歪斜了。两人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被打断好事的羞恼,当看清门口浑身湿透、眼神冰冷如刀的我时,那惊愕瞬间化为了惊恐!

「沈念?!」林哲下意识地把苏晚护在身后,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他妈又想干什么?!」

我站在门口,雨水顺着我的发梢和脸颊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棕色的玻璃瓶。冰冷的瓶身贴着掌心,却像握着烧红的烙铁。我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前世被强碱灼伤的左臂幻痛般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灵堂里他们拥吻庆祝的画面,所有的恨意在胸腔里咆哮!

「干什么?」我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给你们…送份大礼!」

话音未落!在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猛地拔掉瓶塞!手臂用尽全力一挥!

瓶子里那混合了废弃酚酞试液和碳酸钙粉末的无色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如同复仇的毒雨,精准无比地朝着林哲那张写满惊恐和怨毒的俊脸——泼了过去!

「啊——!!!」

林哲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冰冷的液体兜头盖脸地浇了他满头满身!

下一秒,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热油煎肉的「滋滋」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烧焦羽毛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脸!我的脸!!!」林哲双手死死捂住脸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蜷缩!他倒在地上,疯狂地翻滚着,昂贵的校服被地上的灰尘和泼洒的液体弄得污秽不堪!

更令人惊悚的是,那些泼洒在他头发、脸颊、脖子和衣服上的无色液体,在接触到皮肤和布料上的湿气(雨水和汗水)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诡异地变成了极其鲜艳、极其刺目的——血红!

大片大片的血红,在他苍白的皮肤和浅色的校服上晕染开来,像无数朵狰狞绽放的彼岸花!尤其是他捂着脸的手指缝里,不断渗出那种浓稠的、仿佛鲜血般的红色液体!

那场面,触目惊心!宛如凶案现场!

「血!血啊!!!」被林哲推开、侥幸只溅到几滴的苏晚,看着林哲满脸满身不断蔓延开来的「鲜血」,吓得魂飞魄散!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如同血人般的林哲,又看看门口握着空瓶、眼神冰冷的我,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杀人啦!沈念杀人啦!!!」苏晚的尖叫撕心裂肺,在空旷的教室和哗哗的雨声中疯狂回荡!

我站在门口,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看着林哲在地上痛苦翻滚、浑身「浴血」的惨状,听着苏晚那破了音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一股巨大的、扭曲的复仇快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畅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

就在这时,我的手腕猛地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紧紧攥住!

那力道极大,攥得我骨头生疼!

我惊愕地转头。

是江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比地上的林哲好不了多少!那双总是沉静的深琥珀色眼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恐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紧紧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落汤的、炸毛的猫!

「你疯了?!」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怒意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恐惧!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翻滚哀嚎、浑身「鲜血」的林哲,又猛地钉在我脸上,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刺穿,「这是强碱!会毁容的!你想坐牢吗?!」

他的质问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快感瞬间冻结。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这不是强碱,这只是酚酞和碳酸钙混合后遇到水显出的碱性变色反应!看着吓人,其实最多就是点皮肤刺激,洗掉就好了!那「滋滋」声只是碳酸钙粉末遇到水汽的微小反应!

可对上他那双盛满了惊怒、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紧攥着我、微微发抖的手,所有解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在害怕。

不是害怕林哲的惨状,也不是害怕苏晚的尖叫。

他在害怕…我出事。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复仇带来的所有扭曲快感,只剩下冰冷的回响。

走廊尽头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保安的厉喝:「谁在那边?!出什么事了?!」

「保安来了!快走!」江屿脸色剧变,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乎是拖拽着,将僵硬的我拉离了那片「凶案现场」!他抱着书的手臂依旧紧紧箍着那摞书,另一只手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我,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我挣脱。

我们像两道狼狈的影子,一头扎进了教学楼外那瓢泼的、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穿透单薄的校服,狠狠扎进皮肤!狂风卷着雨点抽打在脸上,带来窒息般的冰冷和疼痛。脚下是湿滑的水泥地,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放开我!」我被冰冷的雨水激得一个哆嗦,试图挣扎,「江屿!那不是强碱!是酚酞!只会变红!洗掉就好了!」雨水呛进喉咙,我的声音在风声中破碎不堪。

「闭嘴!」江屿头也不回,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和…颤抖!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我的骨头里!他拉着我,完全不顾方向,只是拼命地往前跑,像是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你听我说!真的没事!」我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湿透的背影在雨幕中绷得笔直,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12 暴雨中的决裂

「我叫你闭嘴!」他猛地停下脚步,在狂暴的风雨中倏然转身!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黑发流下,冲刷着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迷蒙的雨幕中死死地盯住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未褪尽的恐慌,有滔天的怒火,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痛心!

「沈念!」他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混着雨水砸进我的耳朵里,冰冷又滚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报复?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我张着嘴,想反驳,想告诉他林哲和苏晚前世对我做了什么,想告诉他这点「惊吓」连利息都算不上!可看着他那双在暴雨中依旧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痛心和愤怒的眼睛,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跟我走!」他不再听我解释,猛地拽了我一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先离开这里!」

他不再盲目狂奔,而是拉着我,熟门熟路地穿过雨幕,冲向教学楼后方那座废弃的旧实验楼!那里是校园最偏僻的角落,平时几乎没人靠近。

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江屿用肩膀狠狠撞开,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浓重的灰尘混合着铁锈和腐朽木头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我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将外面疯狂的世界暂时隔绝。

实验楼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和雨水顺着湿透的衣服滴落在地板上的滴答声,在空旷破败的大厅里回响,格外清晰。昏暗的光线从破碎的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积满灰尘的废弃仪器和蒙着白布的桌椅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江屿背靠着冰冷的、布满铁锈的门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松开紧攥着我手腕的手,那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他低着头,湿透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他抱着的那摞书早已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坠在他的臂弯里,边缘滴着水。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只有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在咆哮。

我靠着另一侧冰冷的墙壁,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像裹了一层冰。刚才复仇的快感和此刻冰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像冰与火在体内疯狂撕扯。我看着几步之外沉默得像块石头的江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江屿…」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小心翼翼,「我…我真的没想…」我想解释那不是强碱,想解释我只是想吓唬他们,想解释前世的仇…

「为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我。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沉默的空气。

昏暗中,他终于抬起了脸。雨水顺着他额前湿透的黑发滑落,流过他苍白的脸颊,流过他紧抿的薄唇,最终在下颌汇聚,滴落。他深琥珀色的眼睛穿透湿漉漉的发丝,直直地看向我。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惊怒和恐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如同实质的悲伤。

「沈念,」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湿透的鞋子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声。那一步,仿佛踏在了我的心尖上。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在天台上,你说…预定我。」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然后呢?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看着你被仇恨蒙蔽双眼,用这种…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报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刺痛了他的肺腑,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每天等你放学…吃那些…难吃的炒饭…」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苦涩得令人心碎,「听你讲那些…漏洞百出的物理题…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不是的!江屿!」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急切地想要解释,「我没有!我不是在玩你!我…」

「那是什么?!」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爆发!他不再看我,而是痛苦地别开了脸,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破碎不堪,「你对我好…一点点…然后转头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那真的是强碱呢?!万一保安抓住你呢?!万一…万一…」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剩下急促而沉重的喘息。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湿透的校服紧紧贴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脆弱又倔强。

「沈念…」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苍天,「你知不知道…我…」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语消失在一片压抑的哽咽里。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疯狂地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像是天地都在恸哭。

废墟般的实验楼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晶。他背对着我,那个清瘦的、湿透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脆弱。那句破碎的「你知不知道…我…」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上来回拉扯,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前世他跪在泥泞里的画面,和他此刻痛苦压抑的背影重叠在一起。雨水的冰冷,泥土的腥味,他滚烫的眼泪,还有那句卑微的「下辈子,能不能看看我?」…所有的画面、声音、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不是这样的!江屿!我从来没有想玩弄你!我…

「我知道!」我冲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尖锐。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距离,几步冲到他身后,不顾一切地伸出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手臂环住他冰冷而僵硬的身体,脸颊紧紧贴在他湿透的、散发着雨水和淡淡肥皂气息的脊背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冰封的石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脸埋在他冰冷的校服布料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坦白,「我知道前世…你为我收尸…跪在雨里…求我看你一眼…」

我感觉到被我抱住的身体,骤然僵硬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停滞了!

但我不管不顾,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臂收得更紧,语无伦次地继续哭喊:「对不起…江屿…对不起!我眼瞎!我蠢!我上辈子被狗男女骗得团团转!到死…到死才知道…才知道谁对我好!才知道…才知道你…」

我哽住了,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压在心底两辈子的答案:

「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苍穹,瞬间将破败的实验室照得亮如白昼!紧随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惊雷!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在闪电那转瞬即逝的惨白光芒中,我看到江屿猛地转过了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纵横交错。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闪电的强光下,清晰地映出我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样子。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极致的震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深沉的痛苦!还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终于得到回应的巨大悲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狂暴的雨声和尚未散去的雷声余韵在耳边轰鸣。

我们浑身湿透,站在废弃实验室冰冷肮脏的地板上,像两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终于找到彼此的困兽。

在雷声的余音中,在窗外依旧疯狂的雨幕里,江屿看着我,那双盛满了两世悲欢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涛骇浪最终汇聚成一片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温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冰凉而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轻轻地、轻轻地拂过我脸颊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冰凉湿痕。

那触碰,带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却又奇异地滚烫,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皮肤上,直抵灵魂深处。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沉重得让人心碎。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大脑瞬间空白的动作。

13 绝望之吻

他猛地低下头!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掠夺的决绝,狠狠地吻了下来!

冰冷的、带着雨水咸涩味道的唇,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唇上!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道,磕碰得我唇瓣生疼。他的气息冰冷而急促,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和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淡淡的肥皂清香,铺天盖地地将我淹没。

这不是温柔的缠绵,更像是一场绝望的确认!一次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烙印!

我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近乎凶猛的掠夺。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我的腰,将我死死地按向他冰冷的胸膛,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嵌入他的骨血之中,再也不能分离!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世界,雷声在云层深处沉闷地滚动。废弃的实验室里,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在这片冰冷、破败、充斥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空间里,我们像两株在绝境中疯狂纠缠的藤蔓,用这个带着血腥味(我的嘴唇好像被磕破了)和泪水的、冰冷而炽烈的吻,倾诉着两辈子都无法言说的痛楚、绝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他终于稍稍松开了钳制,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灼热而紊乱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我们都在剧烈地喘息,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他微微退开一点距离,深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像燃烧的星辰,死死地锁住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依旧浓烈,却沉淀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进我的心底:

「沈念…」

他叫着我的名字,指尖依旧留恋地摩挲着我被咬破的唇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麻痒。

「这一次…」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带着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一种永不熄灭的执念,直直地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等了。」

废弃实验室外,暴雨如注,将整个世界冲刷成一片混沌的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