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我挽着顾燃出场,接受所有人祝福。
他却推开我,借口打电话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跟着出去,撞见他将前女友按在墙上深吻。
01
手机在手里嗡嗡震,第三次了,震得我手心发麻。镜子里的我,妆是化的挺好看,嘴角也挂着练出来的标准笑,可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苏晓的微信又蹦出来:“晚晚!顾燃一个人去露台抽烟了!机会啊姐妹!快冲!”
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八年了。从十七到二十五,顾燃这名字,像藤蔓一样缠在我骨头里。他随便一个眼神,或者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机会,就能让我心里那点以为死了的灰,又冒出点可怜巴巴的火星。
我补了点口红,正红色,像嘴上的伤口。踩着高跟鞋,推开洗手间的门,外面包厢里的吵闹声浪一样扑过来。今天高中同学聚会,我和顾燃一起来的,在大家“终于在一起了”的起哄声里。我挽着他胳膊,假装没看见他那会儿的僵硬和走神。
露台的门虚掩着,透进外面城市夜晚的光。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声音闷闷的,像踩在我自己乱跳的心上。手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里面压低的说话声就钻进了耳朵。
“……苏晴,别这样。”是顾燃的声音,哑得厉害,还有点狼狈。这声音,从来不是给我的。
“别哪样?”另一个女声响起来,清亮,带点撒娇的钩子。是苏晴。顾燃忘不掉的前女友,他心口那道好不了的旧疤。“顾燃,你看着我,你敢说你心里没我了?”
我全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停了,僵在门边。露台的风吹进来,冷得我胳膊起鸡皮疙瘩。
“我……”顾燃的声音卡住了。接着,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一股劲儿推着我,我鬼使神差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眼睛一下子钉住了。
昏暗的光线下,苏晴被顾燃堵在冰冷的墙上和他滚烫的胸口之间。他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她头旁边的墙上。他低着头,狠狠地吻她。不是轻轻碰一下,是那种要把人吞下去的深吻。
苏晴胳膊环着他脖子,踮着脚,也吻着他。月光照出她沉醉的侧脸。
世界一下子没声音了。包厢里的吵,外面的车声,风声,全没了。只有我自己血往头上冲的嗡嗡声,震得耳朵疼。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抓住,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八年。
“晚晚和我只是朋友。”——高中毕业谢师宴上,他当众推开我挽过去的手,声音盖过所有起哄。
“林晚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他抱着、吻着别人,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
一股恶心猛地冲上来,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手心,疼才压住那恶心。力气一下子没了,连生气、质问的劲儿都没了,只觉得冷,从脚底冷到手指尖。
我像个鬼,悄悄退后,轻轻带上了那扇门。门关上了,也关上了我那要塌了的世界。
回到闹哄哄的包厢,音乐声和灯光像针一样扎着我。我直接走到最暗的角落,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像被抽了骨头。
“晚晚,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旁边一个还熟的男同学凑过来问。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得像砂纸:“没事,可能有点闷。”
他没再问,转身去玩划拳了。没人注意角落快碎掉的我。挺好。我就需要一点时间,把塌了的东西,勉强拼回去。
时间变得又慢又长。我盯着面前那杯没动过的香槟,气泡早没了,金黄的液体晃着天花板上的彩灯,像我现在的人生。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露台门开了。顾燃走进来。他脸色绷着,眼睛快速扫了一圈,有点慌。看到角落的我,他停了一下,大步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一股晚香玉的香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和须后水味,冲进我鼻子。是苏晴的香水。这味道像毒针,扎得我太阳穴跳。
他靠得很近,胳膊快贴着我。以前这种靠近会让我脸红心跳,现在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胃里翻腾。
“什么电话打这么久?”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我自己知道,冰下面是深渊。
他明显僵了一下,眼睛躲开我的视线,喉咙动了动,才用假装轻松的语气说:“刚碰到个客户,聊了几句项目。”
客户?
我低下头,看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我偷偷画过很多次的手,右手大拇指正一下下用力搓着左手虎口。
这动作,我太熟了。每次他撒谎,或者心虚、压力大的时候,就这样。
心里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灭了。冰冷的灰沉甸甸压下来。
一股巨大的累瞬间抓住了我。这八年来所有的小心试探,所有的患得患失,所有因为他一句“好朋友”就退让的委屈,所有看着他跟别人好时心里的疼……这一刻都变得特别可笑。
我闭上眼,再睁开,眼睛里只剩一片死寂。
“我累了。”我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什么?”他像没听清,或者心思根本不在我这,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以为我只是想提前走,脸上习惯性地露出点安抚的笑,“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这就陪你回去。”
我摇摇头,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按住他正要抬起的手腕。他手腕温热,脉搏在手指下跳。这曾是我最想要的触碰,现在只觉得烫。
我抬起眼,直直看进他那双我沉溺了无数次的桃花眼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顾燃,我们分手吧。”
---
02
空气好像冻住了。包厢里吵闹的音乐声被隔开,只剩下我们之间死一样的静。顾燃脸上的笑瞬间冻住,然后碎了。他瞳孔猛地一缩,像第一次看清我。
他大概没想到,一直温顺、甚至有点软弱的林晚,会在这时候,这地方,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扔出这么个炸弹。
他下意识反手想抓我手腕,动作带着点被冒犯的急:“林晚,你……”
“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抽回手,声音冷得像刀,打断他。目光扫过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好像还留着点不该有的痕迹。“之前说好试试。现在试过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理由敷衍得像打发推销的。
“你到底怎么了?”他眉头紧锁,身体往前倾,想在我脸上找破绽,声音里压着烦躁和一点慌,“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苏晴?还是……”
他终于提了那名字。我心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灭了,只剩冰灰。
我猛地转头,终于正眼看他。在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桃花眼里,我看到了不解,看到了累,甚至……看到了一抹很深的失落。是为我吗?还是为了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吻?
就在几小时前,我还因为他难得早起给我煎了个溏心蛋而高兴,觉得他为我下厨是“改变”。真讽刺。我怎么忘了,以前的顾燃,十指不沾阳春水,煮泡面都嫌麻烦。那熟练的动作,那火候,又是为谁练的?
也许我只是……沾了某个人的光。
心里最后一点替他留的体面,也被这念头碾碎了。
“没人跟我说什么。”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清楚楚地说。他眉头好像松了点,带着点侥幸。那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我,深情款款,像过去每次让我心跳加速时一样。八年了,这眼神还是能要命。
我不敢多看,狼狈地垂下眼,心口像被钝刀子割,疼得快喘不上气。
在他开口狡辩前,我抢先一步,用尽全身力气,把最后那层遮羞布撕开:
“我看见了。”声音不大,像雷劈在我们之间。“在露台。你和苏晴。”
顾燃脸上的血色“唰”一下没了。他向来从容的表情第一次彻底裂开,震惊、慌乱、被戳穿的狼狈,全在他眼睛里翻腾。他本能地伸手想抓我,声音碎得厉害:“晚晚!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苏晴现在真没什么,她就是投资方那边派来的,我们只是工作……”
“工作关系?”我猛地打断他,声音一下子尖了,带着嘲讽,“需要抱一起?需要亲得那么难分?顾燃,你是觉得我瞎了,还是觉得我蠢透了?”
我吸了口气,那浓烈的晚香玉味儿又冲进鼻子,恶心得想吐。我强迫自己盯着他惨白的脸,扔出那个悬在头顶、能把我割碎的问题:
“我只问你一句。顾燃,再见到苏晴的时候,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秒钟的动摇?”
包厢里的音乐声好像在这时诡异地静了一下,也可能是我错觉。时间拉得老长,每一秒都难熬。顾燃下巴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白线。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天。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停了。
他终于垂下眼皮,躲开我的目光,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挤出三个轻飘飘的、却重得要死的字:
“……对不起。”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
所有的吵,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都没了。只剩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发出“嗤”的声响,留下个又丑又黑的印子。
我闭上眼,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喘不上气。
连最后一点骗自己的余地,都被他亲手打碎了。
---
03
车子在深夜的路上开得飞快,窗外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车里死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嗡声。
顾燃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发白。他下巴绷紧,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被车灯劈开的黑,嘴唇抿成一条硬线。刚才在停车场,他几乎是把我塞进副驾驶,然后一路沉默着开车,不想在同学面前闹。
一个急刹,车子尖叫着停在没人的江边辅路上。昏黄的路灯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猛地转头,声音压着火气,还有一种我不愿细想的情绪。
“字面意思。”我看着窗外黑乎乎的江面,声音没一点起伏。
“你要和我分手?”他像听见天大的笑话,语气里全是不信和被冒犯的怒。
“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我还是没回头。
“给我个理由!”他几乎是吼出来,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声刺耳地划破寂静。
“我累了。”我终于慢慢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扭曲的脸。那曾是我整个青春的光的脸,现在只让我觉得累和冷。“顾燃,别骗自己了。你心里装着谁,你自己清楚。我不当替补,更不想掺和进你和苏晴的戏里。到此为止。”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他像抓住最后一根草,急着问,眼睛死盯着我,“是不是苏晴找你了?她说什么了?晚晚,你误会了!我和她现在真的只是……”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压着的情绪冲破了冰堤,“没误会!我亲眼看见的!你抱着她,亲她!顾燃,你看着我,摸着良心说,再见到苏晴那一刻,你心里真没一点动摇?没一点旧情复燃的火星?你敢说吗?!”
我的声音在小小的车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尖锐。
顾燃像被我的话钉住了。他脸上的怒僵住,眼神剧烈地闪动、挣扎,最后一点点暗下去,变成一种沉重、没法辩驳的灰败。他喉咙动了好几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车里让人窒息的沉默,就是最狠的答案。
他垮回椅背,用力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砂纸:“对不起,晚晚……我承认,看到她的时候,我……确实有一下子没控制住。但那只是一下子!真的!我很快就清醒了!苏晴早过去了!我现在只想……”
“只想好好跟我在一起?”我替他说完,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凉和嘲讽,“顾燃,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你刚才的犹豫,就是答案。你的心早替你选好了。而我,不想再当那个将就的选项了。”
看着他瞬间没了血色的脸,看着他眼里翻腾的痛苦和挣扎,我心里那片荒凉的冰原上,再没一丝波澜。只剩一种麻木的解脱。
“送我回去。”我累得闭上眼,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到这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他没再说话,也没动。空气像凝固了。
好久,我才听见引擎重新发动的声音,车子慢慢汇入车流。他没再解释,也没挽留,只是沉默地开车。窗外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掠过他绷紧的侧脸。
车子最后停在我租的老旧小区门口,没开进去。昏黄路灯下,飞蛾扑着灯罩,发出闷响。
“晚晚……”他哑着嗓子开口,带着点破碎的挽留。
我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干脆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夜里凉凉的空气涌进肺里,带着点自由的味道。
“以后,”我背对着他,声音清清楚楚,“别找我了。”
车门在我身后“砰”一声关上,隔开了他所有没说的话,也隔开了我兵荒马乱的八年。
---
04
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在我上到五楼时灭了,只剩防盗门猫眼里透出点微光。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在夜里特别响。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我自己的气息扑过来,带着点孤单的味道。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模糊地照着家具。而那片灰暗里,一样东西撞进我眼里——静静靠在沙发边的尤克里里。
小巧的琴身,原木色面板在微光下发亮。
我的脚一下子钉住了。
就在昨天傍晚,夕阳的光洒满小客厅。顾燃坐在地毯上,手指笨拙却耐心地拨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我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看他难得一见的、有点孩子气的认真样子。
“这玩意儿看着简单,上手还挺难。”他皱着眉抱怨,额头有点汗。
“谁让你心血来潮学这个?”我笑着逗他。
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在夕阳里亮得惊人,嘴角带着点痞气的笑:“还不是为了某人?某些人不是总叨叨想学个乐器装文艺青年吗?我这个‘最好的朋友’,只好舍命陪君子咯。”他故意加重“最好的朋友”,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我当时只是笑,心里甜得像泡了蜜。他拿起尤克里里,朝我晃晃,眼神带着点承诺的暖意:“等着,过两天我学会了,亲自教你。保证让你成小区楼下最靓的文艺崽。”
那暖得不真实的画面,和现在露台上那纠缠的身影、那句冰冷的“对不起”,在我脑子里撞得稀碎。
“啪嗒。”
一滴滚烫的水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很轻。
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来,糊住了眼睛。视线里那个小小的尤克里里扭曲、变形,最后只剩一片晃荡的水光。
压了一整晚的酸、委屈、被背叛的痛、八年来攒下的所有不甘和卑微……这一刻全炸了。我死死咬住下嘴唇,想堵住喉咙里的呜咽,却尝到了铁锈味。力气一下子没了,我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了一样往下掉,砸在胳膊上、衣服上、地板上。没哭出声,只有压到极致的、破碎的抽噎,肩膀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八年啊。
从十七岁那个翻墙被他托举的下午开始,少女的心事就像藤蔓,在顾燃这棵树上缠了整整八年。那些小心的靠近,那些猜来猜去,那些因为他一句“好朋友”就甘愿退后的日日夜夜,那些看着他身边人来人往时心里的疼……所有的卑微、欢喜、痛楚,都变成了现在这汹涌的泪。
我以为终于等到他回头看见我了。那三个月的“试试”,像偷来的美梦,是我用八年换的短暂甜头。我像个虔诚的信徒,捧着自己那点卑微的爱,以为终于进了神殿的门。
原来,那神殿从来不是为我开的。我只是在门外的风雪里,做了场短命的暖梦。
“最好的朋友”……原来这五个字,真是他给我划下的、永远过不去的沟。是施舍,也是枷锁。
心口疼得要裂开,每喘口气都扯着疼。我蜷在门边冰凉的地板上,像个被扔掉的破娃娃,任凭眼泪流。卸妆?睡觉?这些念头在巨大的悲伤面前屁都不是。我只想就这么沉下去,淹死在自己这又苦又咸的泪海里。
不知哭了多久,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干得发紧,抽噎才慢慢停住,只剩下身体止不住地抖。我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起来,腿麻得不像自己的。
客厅角落的穿衣镜里,映出个狼狈的女人。妆糊成一团黑,晕在红肿的眼眶边,脸上泪痕一道道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像个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
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倒吸口凉气,哭都噎住了。这鬼样子,自己都嫌弃。
靠着最后一点理智,我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流。我捧起冷水,一遍遍往脸上泼,泼得很用力。刺骨的冷激得我一哆嗦,但也带来点自虐的清醒。冰水混着眼泪和花掉的妆,滴进水池。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被冷水冲得发白、肿着眼睛、但总算露出本来样子的脸,我大口喘气。冷水好像带走了最后一点力气,也带走了那灭顶的悲伤,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累和空。
回到客厅,我从扔在门口的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亮着,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顾燃的。刺眼的“顾燃”俩字,像针扎我眼睛。
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最终,我没回拨。点开短信,手指在键盘上慢慢敲字:
“我到家了。以后别找我,就这样。”
点击,发送。
做完这些,像完成了个大任务,长长出了口气。胸口那片翻江倒海的疼,奇怪地平息了,只剩麻木的平静。
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熟透的名字。手指悬在红色的“删除”键上,有点抖。过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笑着揉乱我头发的样子,打球后仰头灌水的样子,把我挡在身后说“这是我朋友”的样子,他吻着苏晴的样子……
最后,手指落下,带着斩断的决绝。
删除联系人。
再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头像。删除好友。
拉黑手机号。
一连串动作没停。做完这些,我把手机扔一边,走到窗边。老旧的厚绒布窗帘,带着灰味儿。我伸手,猛地拉开——
楼下昏黄的路灯光圈里,一个又高又孤单的影子靠着黑色的车身。是顾燃。他手指夹着烟,红点在夜风里一闪一闪,烟绕着他模糊的侧脸。
他好像感觉到了,几乎在我拉开窗帘的同时,猛地抬头,目光穿过夜色,撞了上来!
四目相对,时间好像停了。
他眼里翻腾的情绪——痛苦、后悔、急,还有丝我看不懂的茫然——隔着五层楼,清清楚楚传过来。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抬起手,像想说什么,想留什么。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那熟悉的轮廓,那曾让我睡不着的身影,在夜色里还是有股要命的吸引力。
不行!
几乎是本能的自保,在他再动之前,我猛地拉上了窗帘!
厚窗帘隔开了楼下,也隔开了我心里最后一点摇摆的可能。黑暗里,我靠着冰凉的墙,心脏在胸口狂跳,震得耳朵嗡嗡响。
我怕。
怕再多看他一眼,怕再多停一秒,那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心墙,就会在他痛苦的眼神里塌了。
八年的习惯,八年的执念,像长在骨头里的毒,要戒掉,就得刮骨割肉地疼。
我死死攥着窗帘边,布料磨着手心。黑暗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特别响。
林晚,醒醒。
他心里那个位置,从来就不是给你的。
你要的,是独一份,是百分百,是光明正大的偏爱。
如果不是,那就算了。
宁愿疼这一下,也别再回那卑微的、永远等别人施舍的烂泥里去了。
06
接下来一周,我像个机器,准时上下班,机械地干活,对同事的笑脸回个公式化的笑。只有眼下的黑眼圈和偶尔的走神,泄露了心里的风暴。
顾燃没再出现。那条冷冰冰的短信和我干脆的拉黑,好像终于让他明白我是认真的。这让麻木的累里,多了点扭曲的轻松。
直到周五下班,我拖着灌了铅的腿走出公司大楼,深秋傍晚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刚走到路边想打车,一个熟悉到让我心脏停跳的影子,从旁边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顾燃。
他看起来糟透了。眼睛下面乌青像被人打了两拳,下巴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裹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累劲儿。西装皱巴巴的,像几天没换。
“晚晚……”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
他伸出手,想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习惯性地接我的包,或者揉我头发。
一股强烈的恶心猛地抓住我。我像被烫到一样猛退一步,躲开他的碰,声音又冷又硬:“够了。”
“我们谈谈。”他上前一步,眼神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急,跟他平时那骄傲自信样判若两人。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斩钉截铁,转身就要走。
他显然不想放我走,几步追上来,高大的影子带着压力罩下来。
“可是晚晚!”他声音猛地拔高,压着的情绪冲破了闸,带着绝望的嘶哑,“我不想分手!我真的不想!”
那声音里浓烈的痛苦和挽留,像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刚结痂的心口。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堤坝瞬间裂了缝,酸和动摇像冰水涌上来。八年的习惯和感情,哪那么容易割掉?我的脚不由自主停了,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动摇时刻,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劈开了昏暗的暮色!
一声短促的喇叭响,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稳稳停在我们旁边几步远。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降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过头,下巴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很硬。是陆沉。我们公司新来的总经理,出了名的冷峻高效。他穿了件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人更沉稳,跟顾燃现在的狼狈样对比鲜明。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我和我旁边憔悴的顾燃,脸上没多余表情,只有置身事外的淡。最后,视线落回我脸上,声音低沉好听,在冷空气里清清楚楚,没带一点情绪:
“林晚,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不高,却像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里翻腾的动摇和乱。
我猛地清醒了。
帮忙?太需要了!我需要根救命稻草,需要逃开这让人窒息的对峙,需要斩断那该死的牵扯!
几乎是逃跑的本能,趁着顾燃被陆沉的出现和那句问话分了神,我猛地挣开他下意识收紧的手,一把拉开宾利副驾驶的门,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带狠劲儿。
车门“砰”一声关上,隔开了外面的冷空气,也隔开了顾燃瞬间惊愕、然后变成难以置信的愤怒目光。
小车厢里飘着清冽好闻的木头香,干净、沉稳,跟陆沉人一样。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接着是巨大的虚脱感。我靠在舒服的真皮座椅里,大口喘气,胸口起伏。
“需要。”我侧过头,看着驾驶座的陆沉,挤出个极其勉强的笑,声音还带着点没退干净的抖,“麻烦您了,陆总。”
陆沉目光淡淡扫过窗外僵着的顾燃,那双深眼睛没什么波动,像看个路人。他什么也没问,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修长的手指搭上方向盘,利落地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一声,黑色宾利平稳滑入车流。后视镜里,顾燃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夜色和霓虹里。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陆沉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前男友?”他目视前方,突然开口,声音还是低沉平稳,听不出打听的意思,就像在说个明摆着的事。
我一愣,随即低低“嗯”了一声,带着点被看穿的窘和累。“刚才……谢谢陆总了。”声音干巴巴的。
陆沉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那目光平静但有穿透力,看得我头皮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
“麻烦您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我赶紧补了一句,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尴尬的“顺风车”。
“我是你司机?”他淡淡反问,听不出喜怒。
“……”我被他噎住,瞬间想起之前在茶水间说他“帅得不是已婚就是Gay”的社死场面,脸一下子热了。“我不是那意思……”
“地址。”他打断我解释,语气是不容商量的平静,“送你回去。”
那是久在上位的人习惯的命令口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我张了张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最后还是泄了气,报出了老破小区的地址。
一路没话。只有电台里放着的舒缓爵士乐,和窗外飞退的城市夜景。
车子最后停在小区那有点破的大门口。
“谢谢陆总。”我解开安全带,又道谢,语气诚恳。
“嗯。”陆沉应了声,目光扫过小区斑驳的铁门和昏暗的灯,深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停了一下,又说:“回家注意安全。”
这简单一句叮嘱,带着点意外陌生的暖意。我一愣,点点头,推门下车。
站在路边,我下意识等他车走。但那辆黑宾利静静停着,没动。车窗还开着,陆沉的目光越过副驾座椅,平静地看着我。
“你先进去。”他淡淡说。
我心里莫名微微一颤,一种说不清的踏实感悄悄冒出来。没再犹豫,我转身进了小区大门。直到身影被楼拐角的树影挡住,确定他看不见我了,我才停下,悄悄回头望。
昏黄路灯下,那辆黑宾利还静静停着,像头趴着的守护兽。过了好一会儿,车灯才重新亮起,平稳地开走,汇进远处流动的车河。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冷。我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的方向,好久没动。
在车上,我以为陆沉至少会出于好奇或者上司的关心,问问顾燃的事。但他没有。没八卦,没评价,更没想掺和。
他的沉默是修养,更是尊重。
我很庆幸,在我最狼狈的时候,遇到的是这样一个懂分寸、界限分明的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