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阅读屋

被赐婚后,我毒死了将军_精选章节

毒酒已备好,将军说他屠我满门是为我好。

大婚夜,陆沉挑开我的盖头时,战甲还带着血腥气。

“城外平叛,回来迟了。”他笑着解释。

窗外突然传来二十七声丧钟,那正是我林氏全族的数目。

我藏起袖中药包,为他斟满合卺酒:“将军辛苦。”

烛光下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

“晚晚可知我剿的是谁?”他拭去嘴角酒渍,“林氏通敌,圣命诛九族。”

我捏碎袖中药包:“真巧,这杯是穿肠酒。”

他猛地咳出黑血,却攥住我的手:

“别怕…当年你父亲用全族性命换我卧底成功。”

“那道催命圣旨…是假的...”

酒壶在我手中轰然坠地。

---

第1章

盖头被掀开那一刹,流苏扫过眼前,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烛火的光晕刺得我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的人。

陆沉。我的将军,我的夫君。

一身玄色战甲未卸,映着满室跳跃的红烛,泛着冷硬的光。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眼底却盛着笑意,那笑意,曾是我梦里辗转反侧的全部寄托。

“晚晚,”他唤我,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能轻易抚平人心头所有褶皱,“城外有叛党作乱,耽搁了,回来迟了。”

他微微俯身,那张棱角分明、被边关风霜刻下深刻印记的脸庞靠近了些,带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冰冷地、顽固地钻进我的鼻端。

那是血干涸后的味道,浓烈得让人胃里一阵翻搅。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宽大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喜服袖子里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心口那点新嫁娘的、隐秘的欢喜,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气冲撞得微微一滞,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

“无妨,”我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他甲胄边缘沾染的一抹深褐色污迹上,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挤出一丝温婉的笑意。

“将军辛苦。天寒地冻,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我转身,走向铺着大红龙凤桌围的圆桌,桌上,那对描金合卺杯静静地立着,旁边是我亲手捧了一路的酒壶。

赤金嵌红宝的壶身,沉甸甸的,是我娘压箱底的宝贝,说是在佛前供足了香火的吉物,定能佑我们夫妻和美,白首不离。

手触到冰凉的壶身,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壶肚里,除了那清冽的、用初夏最饱满的青梅和去岁腊月里封存的雪水酿成的合欢酒,还有另一样东西。

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裹着足以让人肝肠寸断的粉末。

它此刻正贴着我腕间的肌肤,像一个沉默的诅咒,又像一个冰冷的承诺。

我稳稳地拿起酒壶,动作带着刻意的、新妇的羞涩与笨拙。

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出,注入杯中,在烛光下荡漾出温润的光泽。

空气中青梅的酸甜气息弥漫开来,奇异地,竟短暂地压过了那令人心悸的血腥。

这酒,我酿了足足三个月,每一个步骤都虔诚无比。

我甚至记得第一次尝它时,那清冽微酸的味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醺的暖意,当时心里想的全是:

陆沉喝到时,会不会也喜欢?

“晚晚酿的酒,自是好的。”陆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笑意,他不知何时已卸下了沉重的护腕和佩剑,搁在旁边的乌木高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柄剑,我曾见他舞过,剑光如雪,矫若游龙。他缓步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甲胄摩擦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响,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他将酒杯递到我唇边,另一只手端起自己的那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处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

我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一个小小的、穿着大红嫁衣、有些苍白的我。

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这世间除了我,再无其他。这眼神,曾是我在无数个寒夜里唯一的慰藉,支撑着我熬过漫长而孤寂的等待。

第2章

“饮过此酒,今生今世,便是夫妻一体,生死不离。”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窖藏多年的老酒,轻易便能将人溺毙其中。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情意,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努力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同样温柔的、属于新娘林晚的笑容,轻声应和:“嗯,生死不离。”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笑了,眉眼舒展开来,那笑容带着少年般的纯粹欢喜。

他仰起头,脖颈拉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琥珀色的酒液顺畅地滑入他口中,一滴不剩。杯底空了,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就在他放下酒杯,抬手随意地用指腹抹去唇角残余酒渍的那一刹那——

“咚——!”

一声沉重、悠长、仿佛带着死亡回音的钟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府外寂静的夜空,穿透重重喜庆的红绸与喧闹的余韵,清晰地撞进这间被红烛照得如同白昼的洞房。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咚——!”

“咚——!”

“咚——!”

……

那钟声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耳膜上,更像是直接砸在我的心上。

每一记,都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几乎是本能地、僵硬地、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一……二十五……

当第二十七声钟鸣,如同最后的丧曲尾音,带着沉重的余韵,彻底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时,我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抽走了。

二十七声!那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带来尖锐到足以令人疯狂的痛楚!

林家上上下下,从年迈的祖父祖母,到牙牙学语的幼弟,再到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仆,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七口人!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丧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完全不像我自己的。

“二十七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气。

陆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微微蹙起眉峰,目光投向我,带着一丝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波澜,“今日平叛,城外逆党已伏诛。”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为首者,林氏一门。”

“林氏通敌,铁证如山。圣上震怒,特命我,”他看着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剜心刺骨的判决,“诛其九族。一个不留。”

“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彻底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离我远去。

只剩下他那冰冷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荡,刺激着我仅存的理智。

林氏通敌?诛九族?一个不留?

第3章

我爹?那个一生清廉、连府衙笔墨都分毫不敢带回家、总念叨着“民为邦本”的倔老头?

我娘?那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会在冬日里悄悄在院墙外撒米喂雀鸟的温柔妇人?

还有我那才学会写自己名字、总爱缠着我讨糖吃的小弟?

他们会通敌?

他们想叛国?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最恶毒的笑话!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我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压了下去。

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灭顶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冰冷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

将那颗曾经为他跳动、为他欢喜、为他羞涩的心,彻底淹没、冻结、碾碎成齑粉!

袖子里,那个小小的油纸包,紧紧贴着我腕间的皮肤,冰冷坚硬。

它不再是一个诅咒,它成了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归途。

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冰冷。

我抬起头,迎上陆沉那双此刻显得格外幽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的眼眸。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如同庙宇中冰冷的泥塑神像,高高在上,宣判着凡人的生死。

所有的恐惧、颤抖、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沉淀成一片死寂的寒潭。

“原来如此……”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怪异的、近乎飘忽的笑意。

我看着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平静面具下,一丝极淡的错愕掠过他的眼底。

“真巧啊,将军。”我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濒死天鹅般的诡异优雅,又像是毒蛇亮出了最后的毒牙。

右手缓缓从宽大的喜服袖笼中抽出,那包着剧毒粉末的油纸包被我的指尖捏着,已然破裂,里面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沾在我鲜红的袖口上,如同凝固的、肮脏的血迹。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割开洞房内死寂的空气。

“方才你饮下的那杯合卺酒里……”我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我加了点‘东西’。穿肠断魂,神仙难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陆沉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那惯常的沉稳,那深藏眼底的复杂,甚至那刚刚浮现的一丝错愕,都如同被敲碎的冰面,寸寸龟裂。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一只手死死撑住铺着大红桌围的圆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楠木桌面捏碎。

“噗——!”

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腥甜铁锈味的黑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那刺目的黑红,如同地狱泼洒的墨汁,瞬间溅满了桌面精致的龙凤呈祥刺绣,也溅落在他玄色战甲的前襟上,迅速晕开,狰狞而刺眼。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带出更多的黑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鲜红的地毯上砸开一朵朵不祥的暗色花朵。

第4章

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山岳。

然而,就在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的瞬间,那只撑在桌面的手却猛地抬起。

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冰冷的甲片边缘硌着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让我混乱到极致的心神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呃……咳……晚……晚晚……”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金纸般的蜡黄,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

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盛满星辰也盛满我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痛苦地扭曲着。

却死死地、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力量穿透那濒死的绝望,牢牢地钉在我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致,痛苦、绝望、挣扎、还有……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急迫!

那不像一个被背叛者临死的怨恨,倒像……倒像一个急于传递某种惊天秘密的信使,在生命最后时刻的孤注一掷!

“别……别怕……”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节因为剧痛和用力而痉挛,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肺腑里挤出来,伴随着血沫的喷涌,“听……我说完……”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可怕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带着最后的热度,要将什么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当年……你父亲……”他剧烈地呛咳,更多的黑血涌出,但他强忍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抓住那即将消散的意识。

“他……他是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是他……用林家……全族……二十七口的性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固执地、一字一顿地,将那惊雷般的话语砸进我的耳中。

“换……换我……取信于……‘上面’……卧底……成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最狂暴的雷霆击中。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杀机,所有的冰冷决绝,在这一刻都凝固了,碎裂了。

父亲知道?用全族的性命……换陆沉……卧底?

这怎么可能?

这荒谬绝伦!父亲他……他怎么会……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松了一瞬,随即又用尽最后的生命之火,死死抓住。

他眼中的光芒在急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死死地、执拗地锁住我茫然无措的脸。

“……那道……那道催命的……圣旨……”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毁灭力量,“是……是假的……”

“是……上面……伪造……的……”

“为了……逼真……为了……让我……彻底……站到……‘他们’……那边……”

“噗——!”

最后一口浓稠的黑血喷溅而出,带着他最后的气息。

那攥着我手腕的铁钳般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松开,软软地垂落下去。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沉重地向后倒去,撞在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滑倒在地。

那柄被他卸下、静静躺在乌木高几上的佩剑,剑柄末端的红缨穗子,随着这震动,轻轻摇曳了一下。

假的?圣旨是假的?

第5章

父亲是自愿的?用林家二十七口,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去成就陆沉的……卧底?

这念头如同九幽之下吹来的阴风,瞬间将我冻结在原地。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太阳穴,带来足以令人发疯的剧痛和混乱。

眼前陆沉倒下的身影,他最后那绝望又急迫的眼神,桌上、地毯上刺目的黑红血迹……

还有那二十七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的、冰冷的丧钟……

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旋转、破碎、重组,构成一幅荒诞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图景。

假的……圣旨是假的……

父亲……是自愿赴死?为了什么?

“上面”……“他们”……又是谁?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将我瞬间吞没。

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沌的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撕裂。

支撑着我的那股冰冷恨意,那股支撑我捏碎毒药、亲手送他下地狱的决绝力量,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打败一切的真相,硬生生地抽离、击溃了!

身体里的筋骨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寸寸抽走,只剩下绵软的空壳。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踉跄着向后跌去。

“哐当——!”

一声刺耳尖锐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撕裂了死寂。

是我手中一直下意识死死攥着的、那只赤金嵌红宝的酒壶。

它终于从我彻底失去力气的指尖滑脱,沉重地、狠狠地砸在铺着厚厚红毯的地面上。

壶身精美繁复的花纹在撞击下扭曲变形,壶嘴断裂,里面残余的、混合着剧毒与青梅雪酿的琥珀色酒液。

如同肮脏的血泪,汩汩地涌了出来,迅速在鲜艳的红毯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散发着死亡甜香的污迹。

那声音如此响亮,如此刺耳,仿佛是我整个世界崩塌的最后一声哀鸣。

洞房内,红烛依旧高烧,跳跃的火苗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无声地舞动。烛泪无声地滑落,堆积在精致的烛台上,如同凝固的鲜血。

浓郁的血腥味、毒药那甜腻诡异的香气、还有残留的、属于合欢酒的青梅微酸,三种截然不同的死亡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窒息般压在我的胸口。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离那不断蔓延的深褐色污迹只有一步之遥。鲜红的嫁衣裙裾铺散开来,如同盛开的、绝望的花朵。

目光空洞地越过地上陆沉毫无声息的身体,越过那刺目的黑红血迹,投向洞开的、贴着大红喜字的菱花窗外。

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沉的夜色。

浓得化不开的黑,吞噬了所有的光,也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那二十七声丧钟的余韵,仿佛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幽幽回荡。

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已然碎裂的虚空里,也敲打在我一片死寂的心上。

咚……

咚……

咚……

……

陆沉倒在我脚边,胸口再无起伏,唇边蜿蜒的黑血如同地狱的印记。

“圣旨是假的”……“父亲是自愿的”……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我太阳穴。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嫁衣的红刺得眼睛生疼。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是管家福伯苍老惊慌的声音:“将军!夫人!出什么事了?”

我猛地惊醒,不能被发现!指甲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发软的身体。

“无事!”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强行稳住,“将军……将军醉得厉害,摔了酒壶,已歇下了。”

第6章

脚步声停在门外,带着迟疑:“夫人……您的声音……”

“我没事!”我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谁也不许进来!违令者,军法处置!”

门外死寂片刻,终于,脚步声沉重而迟疑地远去。

洞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和毒药的甜腻气息,混合着残存的酒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我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死死堵在喉咙口。

假的圣旨……自愿赴死的父亲……用全族性命换来的卧底……

陆沉最后那急切、绝望、仿佛用尽生命也要传递真相的眼神,一遍遍在我眼前闪回。

为什么?凭什么?!

父亲,您究竟在谋划什么?值得用林家上下二十七口,用母亲温柔的笑,用小弟软糯的呼唤,用所有的一切去换?

而陆沉……这个我倾心相许、恨入骨髓、又亲手毒杀的男人……他到底背负了什么?

“上面”是谁?“他们”又是谁?能让父亲做出如此惨烈的抉择?能让一道伪造的圣旨轻易夺走二十七条性命?

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不能倒在这里。陆沉死了,外面那些人,无论是府里的仆从,还是宫里的眼睛,很快就会察觉异样。

我必须知道真相!

父亲用命换来的,陆沉用命传递的……那被鲜血浸泡的真相!

目光猛地投向洞房角落那扇通向陆沉书房的暗门。

那是他处理军务的禁地,我曾无意间瞥见过一次,他神色异常凝重地合上暗格。

挣扎着爬起,双腿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我踉跄着扑到那面雕花繁复的乌木墙板前,手指颤抖着摸索。冰冷的木质纹理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触感传来。

用力按下。

“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墙板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沉身上那种铁与雪松的味道。

这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过心头。

书房内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点燃书案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沉重的紫檀木书案,堆积如山的卷宗,墙上悬挂的锋利佩刀,以及……

书案正中央,一个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装饰的乌木小匣子。

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直觉像冰锥一样刺中我——就是它!

扑到案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铜扣。

匣子没有上锁,轻易就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封封叠放整齐的信函。

纸张颜色不一,有的泛黄陈旧,有的墨迹尚新。最上面一封,信封是素净的白,没有任何署名,只在封口处,用朱砂画着一个极其诡秘、形似扭曲龙爪的印记。

那印记鲜红刺目,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我屏住呼吸,抽出了最上面那封。

展开信纸。熟悉的、带着遒劲风骨的笔迹,瞬间刺入眼帘——

是父亲的笔迹!

“沉儿吾侄亲启:”

仅仅五个字,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我的胸口!

第7章

沉儿吾侄?

父亲何时这样称呼过他?

那语气,带着一种长辈的托付和……难以言喻的沉重悲怆。

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贪婪地、几乎是啃噬般地向下读去:

“京中风向陡变,疑云深重。

‘龙爪’所图甚巨,非止于朝堂倾轧,恐有动摇国本之危。

其爪牙已深入九边军镇,联络外邦,证据隐晦难寻,然蛛丝马迹,皆指向滔天巨祸。”

龙爪?那个印记!

我猛地抬头看向信封上那扭曲的鲜红印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吾位卑言轻,屡次密奏,皆石沉大海,反遭猜忌”。

“恐‘龙爪’势力已渗透宫禁,只手遮天。圣心难测,吾与几位忠直同僚,已成其眼中钉肉中刺,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父亲的笔迹在这里微微颤抖,墨迹有些洇开,仿佛写信之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压力。

“唯今之计,唯有行险!‘龙爪’欲借‘通敌’之名清洗异己,此计歹毒,亦是吾辈唯一可乘之机!

沉儿,汝乃陛下暗子,身份绝密,唯此身份,方能取信于彼,深入虎穴,得其核心罪证!”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薄薄的信纸。

陛下暗子?陆沉……他竟然是皇帝陛下安插的暗棋?!

“然,欲取信豺狼,非献上‘投名状’不可。

‘龙爪’多疑,非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者,不足以令其卸防。吾思之再三,痛彻心扉……唯我林氏一门,满门性命,方可铸就此等‘血契’!”

“沉儿,此计若成,汝将背负叛国弑亲之滔天恶名,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此计若败,林家二十七口,含恨九泉,永世不得昭雪!吾心……如油煎火烹!”

信纸上的字迹陡然变得凌乱而用力,仿佛能看见父亲写下这些字时,那几乎要撕裂心肺的挣扎与绝望。

大滴大滴的墨痕晕染开来,像干涸的血泪。

“然,国若倾覆,何以为家?为阻其滔天阴谋,为保大夏江山不落奸佞之手,为后世子孙能享太平……我林氏一门,甘为薪柴,焚此残躯!”

“此乃吾与几位志同道合、亦将赴死之同僚,共同决断。吾已暗中布置,将通敌伪证‘巧妙’送入‘龙爪’之手,使其自以为得计。”

“那道灭我林氏满门的‘圣旨’……必是其所伪造!”

“汝见此信之时,想必林家……已入黄泉。勿悲!勿疑!此乃吾等心甘情愿之归宿!”

“汝务必隐忍!务必成功!待取得‘龙爪’谋逆铁证,呈于御前之日,便是吾林家二十七口……沉冤得雪之时!亦是汝……洗刷污名,重见天日之时!”

“此信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林文正绝笔。”

信末的日期,赫然是三个月前!正是陆沉率军离京“平叛”的前夕!

“噗——!”

一口滚烫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喉间喷涌而出,溅洒在父亲那力透纸背、字字泣血的绝笔信上。

鲜红的血珠迅速在墨黑的字迹间洇开,如同绽放的地狱红莲,刺得我双目剧痛。

父亲……真的是自愿的!

他亲手将伪造的“通敌”证据送给了那个叫“龙爪”的恶魔,引导他们伪造了那道灭门的圣旨!他用自己的命。

用林家上下二十七口的命,铺就了一条让陆沉打入敌人核心的血路!

“甘为薪柴,焚此残躯……”

“心甘情愿之归宿……”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钢鞭,狠狠抽打在我的灵魂上,血肉模糊。

第8章

身体里的力气被彻底抽空,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信纸从无力滑落的手中飘下,如同秋日里最后一片枯叶。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像濒死的野兽。

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混杂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嫁衣鲜红的绸缎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更深、更暗的湿痕。

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我剧烈颤抖、蜷缩如虾米的影子,孤独而扭曲。

洞房内的红,此刻看去,红得那样惨烈,那样讽刺。喜烛燃烧的噼啪声,像极了引魂幡在寒风中招摇的声响。

陆沉冰冷地躺在几步之外,再无声息。

他完成了父亲托付的任务,取信了“龙爪”,代价是背负叛国弑亲的万世骂名,最终……死在了我这个“未亡人”的毒酒之下。

多么荒谬!多么讽刺!多么……令人肝肠寸断的棋局!

父亲,您算尽了一切,算准了陆沉的隐忍和能力,算准了“龙爪”的狠毒和多疑,甚至算准了自己的死亡和林家的覆灭……

您可曾算到,您的女儿,会在新婚之夜,用一杯穿肠毒酒,亲手终结了您用全族性命换来的……最后希望?

是我……亲手毒杀了这盘死局中,父亲唯一埋下的、可能翻盘的活棋。

是我……亲手掐灭了林家二十七口用血染就的、昭雪沉冤的唯一火种。

这个认知,比陆沉那杯穿肠毒酒,更毒辣千百倍。它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疯狂地撕扯、啃噬!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灵魂都在尖啸。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挤出来的悲鸣,终于冲破了我死死咬住的唇齿,在死寂的、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书房里,凄厉地回荡开来。